第二章少年烦恼
第二十六节:扁担剪子
少年时期是在逆境中长大的。那也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粮食吃不饱,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用瓜菜代,饿肚子成了平常的事。那个年代没穿过衬衣衬裤,就是裤衩加空壳愣外衣。有一次一只老鼠从我裤腿里钻进去又从另一只裤腿钻出来,吓的我魂都没了,至今我对老鼠的恐惧和厌恶,使得我毛骨悚然,恨之入骨。
父亲身体本就不太好,这些年家里又出现一个个的变故,让他精神受到了打击,身体经受了折磨。原本有家,有房,有快乐的一家子人,不到四年时光,家也没了,房也没了,家里人口减少了一半,这对他的心里打击如灰飞烟灭,用看小牌儿麻痹自己的精神和灵魂,打发自己寂寞的时光,他对今后生活不抱任何希望,家里还剩两个脸朝外的姑娘,早晚也得像她姐姐一样嫁出去,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孤老头子还有啥奔头,心里的希望破灭了,过日子的劲头丧失了,一天醉生梦死,百般无奈,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栖息的地方,两个年幼的孩子只能适者生存,天养活吧!从父亲多云转阴或阴转多云的脸上,都能读懂他的心境,心里很少有放晴的时候。我迷惑之中,多少次对他的变态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心里也矛盾,即希望他觉醒过来,经常和孩子在一起过正常日子,又害怕他在家,我惧怕他的眼神,惧怕他的脚步,惧怕他的声音,惧怕他的身影。爸爸对我们这个家失去了信心,我对爸爸的生存状态也失去了信心。我小小的年龄,抵挡不住风寒的身躯,在他身边和这样家的逆境中学会了忍耐,学到了坚韧,学会了思考,学到了顽强。既然指不上父亲,我就要独立的负起家的责任,呵护妹妹,担起生活的担子。不管遇到啥样的困苦,我都要挺住,再说还有好心邻居的帮助,我一定能够克服困难,不能让这个家塌下来。
队里分给我家的自留地在二队场院附近,离山东屯能有半里多路,春天时节,家家都忙着伺拢园子,打扎子,往地里送粪,准备种地了,我家三口人的自留地虽然不多,不能撂荒啊,也得播下种子啊,我是傻子过日子看邻居。先得将粪从家运到地里,像小山包一样的粪怎样从家搬到地里那,我家没有棒劳力,没有男孩儿,没有运输工具,有的是我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和两个土篮一副扁担。
那副扁担父亲用它挑过多少次搬家的东西,母亲用它挑过失去生命的土豆,小哥用它挑过甘甜的井水,姐姐用它挑过养育肥猪的食料,今天我又拿起了那条跟随并承载和记录一个家半部历史的扁担,毅然的担起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责任。
我的年龄和身高是成正比,都是十四,年龄十四岁,身高一米四。那条扁担两头拴着麻绳,麻绳下边拴着铁钩,土篮装满粪,比我还高,我只能将那绳子饶在扁担上,开始时将扁担放在肩膀的正中间,挑着粪往地里走,可是由于路不平,时常土篮拖拉地,就将扁担往后调整,由于失去平衡,前边的土篮时不时撅起来,我一只手把着前边的绳,一只手把着扁担,往返于地里和家里之间。那两土篮的粪少说也有几十斤,扁担压在肩上,身高立马又矮了几厘米。从第一趟的昂头挺胸,到最后一趟的缩脖低头,在这二十几趟的往返中,我的肩膀从红肿到血泡,再从血泡破了到起砂,这一上午的时间并不漫长,我确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尝尽了辛苦,深刻的懂得了粮食的来之不易。
在春天气候的暖阳里,一个穿得补丁落补丁的小女孩弓着腰,一条扁担压在肩上,挑着一副沉甸甸的土篮,小脸红通通的,汗水顺着头发往下掉,她奋力的昂起头,那皱着的眉毛,那咬紧的牙齿,那刚毅的眼神。那是一幅春天的画卷,在那有远景,有近景的画面里,一个小女孩的出現,给那算不上多美的画布上添上了生动的一笔。
到了初秋更忙了,那也是我家青黄不接的时候,邻居家的嫂子们要到稻子地里剪稻稗磨碎喂猪,我觉得那是解决我们温饱最直接,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
家里的吃喝拉撒事情都由我自己做主,无需请示也无需汇报。好孬都无人过问,无人干涉,无人埋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绝对是道理,因为她无所依无所靠,眼泪即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衣穿,只有独立自强才能不挨饿,才能不受欺负,才能活下来,才能活出个人样。我每天天不亮就起耒做早饭,喂鸡,放鸡的时候把每只鸡都过一遍手,摸摸鸡屁股看有没有蛋包,做到心中有数,每天能下几个蛋。然后扫鸡粪。打理小妹妹,吃完早饭还要打酱缸,零七八糟的活干完才能和小妹妹一起上学。
自从知道有剪稻稗这个好消息以后,我也愉快的加入了她们的行列。我是她们队伍中唯一的学生,也是最小的一个人。每天都自觉的参与,去几里甚至是八九里的稻田地里剪稗穗。从放学到天黒能剪一麻袋呢。除了雨天绝不耽误, 剪稗穗也很有意思,拿一块四方的大块塑料布两角系在腰间,另外两个角系好挎在脖子上。一般稗子都比稻子高,它的穗儿未成熟时是绿色的,成熟是紫色的,微微发白,它的成熟期要比稻子早半个月左右。那时水稻还没有用除草剂除草,尽管夏天水稻生长期,要薅两三遍草,可还有大量的稗草生长出来,和稻子鱼目混珠的生活在一起。不等稻子成熟,稗子已经领先一步了,它吸足了养分,稗穗特别大,又饱满。薅草时恨那个稗草咋那么多呢!现在又喜欢的不得了,闲它太少不够手,如果能站在原地前后左右够剪,不用满稻子地跑着剪多好啊!我每天都剪啊剪,天不黑不回家,直到看不见稗穗为止。剪了一天的稗穗,铁剪子把手磨出了血泡,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从血泡变成老茧,心里有种甜蜜的感觉。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要变成能够裹腹的粮食,不用再天天喝菜粥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就会好受多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好像看见了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稗子米饭就在眼前。
每次回来,都把剪到的稗穗放到缸里和铁桶里捂掉粒子,再把稗子粒铺在院子里晒干,到生产队伐米场将这些稗子粒磨去皮,糠收起来留着喂鸡,碎米就成了我们的口粮,四五十斤稗子米不算多,可它是多少个放学之后的收获呀,多少斤稗穗的精华啊!这就可以让我们很幸福的度过新粮下来之 前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了。 我手中那把心爱的剪子,为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把剪子让我使用的彻底报废了,它磨破了我的手,换来了我可以充饥的食粮。
至今,我都难忘和那些嫂子们一起在稻田地里,迎着夕阳西下的余晖剪稗穗的时光,我的一言一行她们都看在眼里,知晓我做事的目的,也更了解我的生活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