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真王朝·盛世城·沈判家
文/怀山若水
前情衔接:学宫接连发生火灾后,司马怀璋对师姐盗书的事情心存芥蒂,于是打算去师父家私下找师姐再次询问。
温馨小院
“苍来哥,这轮椅坐着还行吧?”司马怀璋问。
“多谢公子恩赐,挺好的。”苍来在轮椅上欠着身子,“公子,虽然我比您年长几岁,但毕竟贵贱有别,您……您以后就别那样称呼我了,行吗?”
“那不行,”司马怀璋摆着手,一口回绝,“你爹是我师傅,你妹是我师姐,怎么算我也得叫你一声哥。什么贵贱有别,咱们论的是年岁辈份,又不是爵位品级。苍来哥,你想多了。”
“唉……”苍来皱起眉头,“一个废人,除了多想一些,还能干嘛呢?”
“苍来哥……”怀璋张口,却不知道如何安慰,迟疑了片刻,只得俯身蹲下,轻轻握住眼前人的一只手。
苍来今年二十有四,是三年前从狐尾原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北征将士之一。那一仗,他因为身在辎重营、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而幸免于难,却终究还是被伴马人的咬鹿箭夺去了一条右腿,成了残废。
咬鹿箭是伴马人割鹿部发明的一种特质弓箭,箭头无毒,却带暗刺,一旦被射中,箭头便会弹出暗刺,犹如倒钩一般死死咬在身上。即使取出箭头,附着在暗刺上的一种特殊虫卵也会侵入人体,在皮肉间蛰伏寄居下来,等到时机成熟时,它们便破卵而出,啃噬人的皮肉脏器,犹如附骨之蛆。所以,只要中了咬鹿箭的人,轻则剜肉去皮,重则断骨截肢。如果处理不当,拖延时日,那就只有自祈多福,听天由命了。
此时夜色渐浓,前院里起了风。
师父沈判的家并不大,独门两进的院子是王都盛世城里最普通的平民屋子。前院东边是伙房和杂物间;正屋一半是客堂,另一半是师父的卧房;西边则是苍来的房间。一个石砌的圆形门洞连通着后院,那里有一座两开间的平房,原本是客房兼着师父的练功房,后来给师姐鹭来做了闺房。
司马怀璋自从入了乌衣巷,拜了沈判为师,隔三差五地就常来这里。在他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待过的地方不是粉墙黛瓦,就是雕梁画栋,连天天要迈的门槛都是刷了朱漆、极高极高的。唯独这里,让他倍感亲切。
他特别喜欢师父家那种推门即入的感觉。小小的前院,一目了然,虽然有些杂乱,却很随意,透着人气。几竿木条子撑起的绿棚,少不了春花秋实;老旧的井台光滑锃亮,夏日在它边上冲凉是最惬意的事。还有那方小小的磨盘,师父常用它来磨豆汁。当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喝着滚白的豆浆时,师父便会一个劲的傻笑,那只酒糟大鼻子随之变得又红又亮,虽然丑,但那却是最让怀璋对他心生亲近的时候。
“公子,您在想什么?”苍来轻声问。
“哦,没什么,我就是在想,都这么晚了,师父跟师姐怎么还没回来呢?”司马怀璋站起身,抬头望了一眼月色昏暗的夜空。
“唉,这段时间他们俩都早出晚归的,听说是学宫那边出了事。对了,你没跟他们在一起吗?”
“别提了,”怀璋随手拉了一把歪了扶手的藤条椅坐下来,“学宫里一栋破楼着火,烧死了一个老宗师,结果没头没脑地,在火场底下又发现了个地窖。后来去问桓大宗师,谁料他也不知道原委。这不,就这么僵到现在,估计是要不了了之了。”
“地窖?那你们就没在里面发现什么吗?”苍来垂下双手,拨动着轮椅的木轮子,把自己移到石桌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
怀璋见状,赶忙起身抢着拿起茶壶,“苍来哥,你坐着,我自己来。”
茶水微凉,倒入杯中泛起些许水花,一如怀璋此时的心境。
我要不要把师姐偷藏那本《天佑伐记》的事跟苍来哥讲呢?他犹豫得厉害。
自打身子残了以后,原本生龙活虎的苍来哥,如今早已意志消沉。虽然他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其实言行举止中处处流露着颓丧。他曾暗地里跟怀璋说起过,师父对他们兄妹的养育之恩,他无以为报,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也好给一生孑然的师父续个香火,光耀门楣。可没想到事与愿违,老天开了这么大个玩笑,愣是把一个知恩图报的热血汉子摧残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唉,算了,还是等等再说吧。
“那破地窖里也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旧书,啥都没有,所以才一头雾水呢。”怀璋敷衍着,端起茶盅坐回藤椅上。
“嗯,也是,那些老学究向来都古怪得很。”苍来点着头应了一句。
“老学究古怪也就算了,这回学宫连着了两把火,这才是真古怪呢。”
“两把火?”
“对呀,那破楼的火前脚才灭,学宫的籍堂后脚就跟着烧了起来,一个晚上,一个早晨,你说怪不怪?”
“这倒是真奇怪了,难不成两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谁知道啊,师父都没让我和师姐去现场。”
“怎么会这样?”
“我也纳闷呢,问了师父两回,结果挨了两顿骂,你说倒不倒霉?”
“呃……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或许他有什么打算或者苦衷吧。公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苍来哥,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平时虽然对师父是有些怨言,不过那只是觉着他……有些太窝囊了。至于他对我的责骂,我可从来没记恨过呀。我虽然不喜欢读书,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司马怀璋直起身子,神色郑重地替自己辩解。
“什么师父、什么道理啊,臭小子又什么嚼舌根子呢!”一把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沈判推门而入,带着一身酒气。
“师父,您回来了啊。”怀璋赶忙起身相迎。
“你们司马家的嗓门都这么响吗?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你嘚瑟!”沈判沉着脸,大鼻子红得似要滴血。
看来今晚师父又没少喝,怀璋噘起嘴,心里嘀咕着。
“给,这儿还有半只烧鹅,御厨房做的,还热乎着。”沈判随手把一个带着油腥的荷叶包扔到石桌上,背着双手就往里走。
怀璋与苍来对视了一眼,刚想说话,却听见沈判问了一句,“丫头呢,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苍来赶紧回答。
“女孩子家家的,成天这么晚,像什么话!”沈判一步踏上正屋的台阶,埋怨道。
“就是,等她回来我替您教训她。”司马怀璋趁机调侃。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么晚了不回去,赖在这儿干嘛?”
“我……我来看苍来哥。”怀璋莫名其妙吃了瘪,赶紧抬出苍来作挡箭牌。
“屁话,还愣在那儿干嘛,跟我进来!”沈判骂了一句,随即推门进屋。
司马怀璋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酒鬼”,冲苍来做个鬼脸,便跟着进了屋。
堂屋里亮起了一盏油灯,虽然有些昏暗,但好在屋子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因此倒也没多大妨碍。
“师父,您找我有事啊?”怀璋问。
“把门关上。”沈判背对着门口,在堂屋正前方的《观刀图》下凝视良久,忽然叹了口气吩咐道。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合上了,怀璋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感觉师父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否则绝不会如此郑重。在他的印象中,这几年里,师父对着那幅爱如珍宝的《观刀图》发呆,好像只有两次,一次是自己拜师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苍来被截肢的时候。
“怀璋啊,明天……你就不用去乌衣巷了。”沈判缓缓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不用去乌衣巷?怎么,您要派我出外差?”怀璋很是意外。
沈判摇摇头,转过身,浓黑的眉头打着结,“打明天开始,你就不是乌衣巷的人了,你这会儿就把腰里的獬刀解下来吧。”
“师父……您……您喝多了吧?”怀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今晚我是喝了不少,两斤天来大曲。其实这些年,我每晚都没少喝,就是希望自己能醉。可惜,我是越喝越清醒。”沈判盯着怀璋的脸,语气坚定无比。
“您……您到底什么意思啊?”怀璋踏前一步,下意识地按住了獬刀的刀柄,好像生怕被人抢去。
“我让你把獬刀解下来给我,打明天开始就不用去乌衣巷了。”沈判一字一顿地说道,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神情。
“这是您的决定?”怀璋追问。
“是你爷爷的决定。”
“他?为什么?”怀璋一头雾水。
“他只对我说要带你回骏州老家,别的什么都没说。”
“这……这不可能,”怀璋迟疑了一下,随即干笑了两声,“我爷爷每年至少得来王都两回,我在这儿干得好好的,他怎么会忽然想起要带我回老家去呢?再说,我今儿早上才跟他老人家请过安,也没听他说起过呀,一定是您搞错了。”
“错不错,你自己回去问他,我现在只说最后一遍,把獬刀解下来,明天不用去乌衣巷了。”沈判的声音变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