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雪落时,我曾倚在窗前望雪。
抬眼望去,松林枝头未融的残雪还在风中簌簌地震颤,漫天的琼花便又以诗行般的韵律开始了飘落。远处的刘公岛渐渐隐入素纱,近处的海面却愈发地清亮,浪花托着雪片起起落落,恍若天地间正在拆阅一封银箔写就的信笺。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清晨,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还未在青石板上洇开,又一场雪便又乘着海风悄然而至。
这次的雪絮格外地细密,像无数只玉色蝴蝶贴着新漆的朱门盘旋。我披着一件米色风衣走出小区,惊见那株老梅竟在雪中绽放,深褐虬枝擎着点点殷红,宛如宣纸上晕开的朱砂印。石阶下的积雪忽然簌簌陷落,原是冬眠的草蛇被地气惊醒,拖着银线般的轨迹游向墙根。
海风裹挟着淡咸的湿润拂过面颊时,我总错觉是你纤柔的指尖。渔港的桅杆上凝结着的冰晶,却在某个瞬间折射出彩虹的碎光;沙滩上鸥鸟的爪印里,不知何时掺进了几粒蒲公英的绒毛。积雪消融的沟壑中,嫩黄的迎春花苞正悄悄地顶开冰壳,像孩童从被窝里探出的绒发。那些细碎的萌动,分明是你踏雪而来的跫音。
码头的雾笛声里开始掺着卖花担的吆喝,渔家姑娘们褪去臃肿的棉袍,发髻间斜簪的山茶花比朝霞还艳。我常看见白发翁媪相携着在堤岸上散步,他们布满皱纹的手掌交叠处,握着新折的柳枝——那泛着青晕的枝条上,茸芽正一粒粒鼓起,宛如缀在绿纱裙上的珍珠纽扣。
元宵夜的孔明灯还氤氲在记忆里,转眼就望见孩童们在广场上放着纸鸢。美人鱼形状的风筝掠过残雪未消的屋檐,曳着长长的蔚蓝飘带,与港外归航的渔船桅灯遥相呼应。海天相接处渐渐晕染出烟青色,渔火与星辰在不停地明灭交替着。当最后一块浮冰在月光下碎裂成星子,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细密的骚动,仿佛万千种子正轻轻地叩击着春天的门环。
数日后,我又站在乡院的樱桃树下,看积雪化作晶莹的溪流渗入根系。枝桠间的雪水坠落时,竟裹着淡淡的花香——原来向阳的枝条已鼓起米粒大的花苞。远处的山坡上,村人们正弯腰查看冬麦的长势,新绿的麦苗已经掀开了雪被,在风中舒展成一片碧浪。忽然有一阵笛声从云深处飘来,我想,这吹笛人必定是从城里回来探亲的年轻人。他或许不知道,他随意吹奏的调子里,每个音符都在催开一朵野花。
我忽然读懂了你寄来的所有信物:那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是你轻盈的问候,融雪汇成的溪涧是你清亮的笑语,泥土中萌动的暖意是你温柔的拥抱。当第一株野樱把花瓣撒向解冻的溪流时,我会在开满二月兰的崖边等你——不必急促奔跑,且让裙裾染绿的山风,慢慢地诉尽整个冬天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