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一进教师就看见麦柯从书中抬头看着我,我大步走到自己座位上,趴在桌子上,使劲憋回了将要流出的眼泪,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副思考难题的表情,想要表明自己从来没珍惜过在乎过彼此的感情,想要证明自己没那么脆弱。可是每到夜深人静,做着枯燥乏味的数理化时,就忍不住想起他,就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他影响了自己做作业,于是抓着头发,锤着桌子,恨自己的眼泪是如此的廉价,如流过到处都是垃圾的房顶的屋檐水,如人来人往的大街旁生着红锈的水龙头滴出来的连成线的水,我从来没发现自己会这么脆弱,不知道原来初恋是这幅鬼样子。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个方法,快流泪的时候就打开冰箱,深吸一口凉气,眼泪立刻就流回去了。那一刻我又喜又悲,喜的是再也不怕哭了,悲的还是那点儿事儿。
就这样人面前端着,私底下难受着,刻着正字过着每一天。可是,着凉了,体质好的人三天就好了,体质差的两个星期就好了。我妈给我削了水果拿进我屋,看见我草稿纸上的一滴一滴的水,坐在我床上,对我说:“水仙啊,从来没见你这样过,我希望你能忘记这一切,这样你就不会再伤心了,可是这是属于你的回忆,这种回忆很弥足珍贵,我不想干涉。一个人不能靠回忆生活,但是有回忆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当时知道别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但我突然觉得我妈说得感同身受,我从来没有看见我妈这一面,我一直觉得我妈除了打麻将逛街之外再没有其他深刻的思想,隔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的人生过得不幸福,怀上你之后我都还很讨厌你爸,但我还是很单纯地活着。我希望你能够过得无拘无束,能自由地选择。”
很多人比喻过时间,如水,如风,如沙,而时间于我终于像一个木匠,慢慢砍下我爱情树上的枝桠,最后一刀砍倒,将木头做成工艺品给我留作纪念。我自虐地又去了一遍我和麦柯之前去过的地方,去了放风筝的地方,那儿还是有很多风筝,幸福地飞着,却再没有水仙花一样的云,那只风筝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阳光刺眼,我看不见了。
我突然就好了。
想想那时候我们都有念想,都想着地久天长,多年后他讲着我们的或荒诞或感动或伤感的故事,只不过后来念想变成了泡沫。
那个冬天很冷,夜很长,起风,打霜,下雾,阴雨绵绵,天黑。直到春天在远处招手,我才慢慢觉得那些事都过去了。期间我看了三毛的几本书。
高考我考上了政法大学,我听说麦柯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我很高兴,因为他还是那么优秀,因为我告别了我的青春,也在心底告别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甜甜酸酸的,如今都酿成了回味悠长的酒。从此以后,他在我心里是美好的,是爱笑的,是青涩的。我提着箱子,带着向往,迈进了大学的门。
大学一晃就两年过去了,生活渐渐没多大意思,既没有紧张感,又没有新鲜感,无聊至极,无聊透顶。
有天我在图书馆看《百年孤独》,有人给我打电话:“喂,学姐,你好,你现在在哪儿?”
我一听是个学弟,说:“我在图书馆,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我是法学系大一的,找你有点事。”
我没有拒绝:“那你来图书馆三楼吧!”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男生坐在我对面:“水仙?”
吓我一大跳,一个陌生的男生直接叫我小名,我一阵恶心。
“你找我有事?”
“有点历史有点悠久的事了。”
“恩?”我都怀疑他找错人了。
“你还记得黄桷树下的小夏吗?”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我当然记得,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那个故事的结束差不多就意味着小学的结束。我常常都会去那棵黄桷树旁边吃一碗小面,总能看见一群小孩在树下玩儿。可面前的这个人我却认不出了,我问他:“你也来听过我讲故事吗?”
“一直听到了结尾,你讲得真好——小夏望着七彩的霞光,骑着七彩祥云去了天堂。”
“哈哈哈,瞎讲的你都还记得。”我认不出来面前的这个人,但共同的回忆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
“我记得那会儿有个男孩,好像叫杨志来着,水浒传里的杨志,你认识吗?”
“认识啊,我记得他很会钓鱼。”
“对对对,他还带我去钓过鱼。”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好像有吧,我找一找,他电话是……”
“稍等,我拿手机输一下。”输完了后我刚想打过去就看到这个电话给我打过一次,再看时间就是片刻以前,我立刻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他:“你就是杨志?”
“恩。”他微笑着说。
“你怎么不早说啊?”看见故人内心特别温暖特别高兴。
“你不是没认出我来嘛!”
“那会儿你还是小平头,现在都有刘海了,我哪里还记得?”
“我一下就认出你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好像没怎么变嘛!”
“怎么说话的?”
“哦哦,变漂亮了,变漂亮了。”
“你也在法学系吗?”
“对啊!法学大一二班。”
“不错嘛!你怎么知道我也在这个学校的法学系的?”
“我读完高一在你们学校的一本录取榜上看见的,然后就考了你们系。”
“小伙子挺上心的嘛,还记得我。”
“学姐当年可是把我们讲的五迷三道的。”
“这会儿知道叫学姐了?”
“礼貌还是要有的嘛!”
“对了,你那会儿卖给我的二手书都还在,有些我都看过好多遍了。”
“我都忘了,那会儿没卖你高价吧?”
“多半是以高价卖给我的。”
“那我现在把钱补给你?”
“现在都通货膨胀了,你能补多少?”
“这个就比较难算了,我不会啊!”
“说着玩儿的,那会儿你都是以收来的原价卖给我的。”
“我只记得我带你去钓过鱼,所以刚才提起钓鱼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想起来了,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你了。”
“就是的,唉!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是啊!”
这几乎就是我记忆中整个的学生时代,是我最华丽的时光,这些人物如项链上的珍珠被时间的线串起来,我看着这串项链,它弥足珍贵,在我眼前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