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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的话题过去很久了,鲍勃迪伦出乎意料地得了奖,又不负众望地拒绝领奖,毕竟民谣歌者,毕竟出尘绝艳。
村上陪跑梗一年玩一次,段子手借机炒作狂欢,我很怀疑他们究竟有没有读过村上的书,体会过那种漫漶的时代感,细小的灵魂震颤,绵密的思索与浓重的宿命况味。
在文青们的心中,村上究竟意味着什么?认识一个很棒很棒的师姐,光芒万丈又大方柔和,她说,她用一整个青春来读《挪威的森林》,然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不是指她的优秀,而是指在人群中的疏离感,时常萦绕心头的孤寂与落寞,人群中突然地语塞,闹市中游离的自我。
村上是最懂现代人的,他都懂,但他不说破。
写字的人为万物命名。一百年前,夏目漱石将“我爱你”翻译成“今夜月色真美啊”,从此亚洲人有了隽永温吞的示爱方法;一百年后,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这样表达爱情: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这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或许就是我们爱村上的原因。它与宏大壮阔无缘,却最贴近人毛细孔里的微小战栗,而今再读一遍《挪威的森林》,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奇妙到酥麻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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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身边,都有这种人。
他善良、友好、优雅甚而有点可爱,但他绝不会与你或者任何人保持过分紧密的关系;他有着与生俱来的超强适应能力,可以随遇而安,不加挑剔,与此同时,他对任何环境、任何事物都没有特殊的情感和浓烈的兴趣,总是用“随便” “ 都可以”来回答选择类问题;他通常少言寡语但又不至于到内向封闭的程度,和他人在一起更易于扮演倾听者而非谈话者的角色;他神秘、内敛又谦逊,但却谈不上有什么离经叛道的往事和可供谈论的过去。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友善但防范,礼貌但疏离,他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却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光年的距离。
《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君像极了这么一个“他”的典型。无论是与室友“敢死队”、与高富帅永泽、与已故中学好友的青梅竹马直子,还是与大胆直率、活泼动人的绿子,他总是那么沉默寡言,温和冷静,从未有过热切的爱慕与激荡的苦楚,炽热的愤怒或是强烈的冲动。
他就像一种动物,蜷缩在自己用漫不经心与冷漠疏离织就的壳子里,兀自舔舐欢乐、喜怒与悲戚,与世界保持着一段清醒又冷静的距离。
这部塑造了如此一个千篇一律、寡淡无味的人物的小说或许是想谈论人性的脆弱与孤独的致命。每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与际遇,构成了他今日何以至此的全部要素与原因。
就像优秀明丽、青春动人的直子的姐姐,在十七岁的豆蔻年华里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轻生的念头与死亡的渴求早已如宿命般烙刻在她的身体里,外在的光彩夺目、光芒万丈亦不足以掩盖其早已凋零的内心。
人生或许是只供建造一次必保精准严密不差毫厘的房屋,有的气势恢宏、壮观华丽,有的温馨小巧、古朴简易,但每栋房屋都有着逼仄阴暗的角落,那里都无一例外的寄生着啃噬墙脚、颠覆房屋的蝼蚁。人性的消极、脆弱与绝望就像这蝼蚁,只待大厦将倾时予以致命一击,一切灰飞烟灭、化为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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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个人都需要陪伴、关爱与交际,来对抗啃噬内心的蝼蚁。但在村上春树看来,两个人,只能陪伴却无法交心,只能相拥却无法相惜。那镌刻着不同命运密码与人生遭际的灵魂,或许可以紧紧依偎,但永远无法沟通交融、浑然一体。人类不可能找到事事理解自己与自己感同身受的另一个体,因而孤独是生而为人的代价与天命。
这也就解释了渡边为何会同时爱上两个人,因为他既需要直子的温柔优雅来抚慰灵魂,又需要绿子的轻松活力来填补生命。在直子死后,他会和玲子求欢做爱来熨平创口,在送走玲子后,面对骤然袭来的空虚不由得在车站大喊绿子的姓名。
脆弱时如同芦苇般不堪一击,孤独时像宠物般辗转流连于不同的怀抱,索取关爱与陪伴来弥补灵魂中永远补不满的空白。贪得无厌、乐此不疲、周而复始、至死方休。村上就这么冷静又理智的描绘了人这种生物的特性。
最可恶的是,你竟然发现他说的全是对的,不由你信或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