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节回家，和叔叔家的妹妹一起逛街。

妹妹忽然感叹一句：我很感谢我自己考上了大学。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和她，从小生活在信息闭塞的乡村，中学也不过是小县城消磨。

和我们一样的孩子多之又多，我的高中同桌，有一个很大的愿望就是去“聊城”看一看。

我也欣欣然地在她的愿望上盖个戳，我也是呢。

而聊城不过是家乡上属的地级市，唯一的风情不过是炒出来的“江北水城”，

它有一汪水，这是真的；有古色古香的建筑，不过大部分都是后来兴建的罢了。

我对它的情感，是因为那是我的家乡，不是我心中的美，但也是让人想起来会微笑的地方。

然而在18岁之前，那里就是我的旅游目的地。我总想去看看。

想去看看榫卯结构的光岳楼，想去东昌湖的感受一下烟波浩荡，当然聊城大学也是朝气的，蓬勃的，心向往之的。

在一个贫穷的高中生眼里，一个仅仅需要15元车票就能到达的地方，已经是远方。

2

张爱玲说，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中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再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

而像我们在乡村长大的人，也是如此。但凡有一点憧憬，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我们向往的生活是“二手”的。

尽管说，大学环境也单纯，但确实我们看见更大的世界的一个台阶。

大学时候遇见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背景有千千万万，想法有千千万万，选择的路千千万万。我们就在千千万万的人中接触到不同的思想，遇见以前想不到的趣事，逐渐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

妹妹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想，我们两个眼底都透露出庆幸和后怕。

庆幸是，我们走出了一个价值观单一的世界，忽然发现天地广阔，不甚感激。

后怕的是，在求学路上，我们也都遭遇过各种各样的挫折，毕竟在我们那里，辍学不算什么，女孩子辍学更是不罕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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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清楚地明白。

如果我们当时辍学或者是没有考上大学，我们面临的可能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命运。

虽然，现在春节一回家，我们还是由写字楼里的Coco、Nancy变成村里的翠花，二黑。

但毕竟，我们多出了变成Coco、Nancy的筹码。

否则，我们就会像家乡的大多数女孩一样。

早早结婚，早早怀孕，寻求什么灵魂伴侣，谈论什么女性主义。

过年之前，妹妹就问奶奶，姐姐来么?

姐姐是姑姑家的表姐，妹妹是叔叔家的妹妹。姐姐与我，我与妹妹，都是两岁之差。因为这两岁之差，姐姐从小都被教育，要照顾我们。小时候总觉得，姐姐和我们不一样，姐姐更加懂得大人在想什么。

妹妹感叹，如今我们已经是惯性一般地盼着姐姐。

是呀，当我们在为恋爱的问题苦恼的时候，姐姐已经一儿一女，儿子也已经开始读书。

随着生活轨迹的渐渐变化，我们终于不再是无话不谈的三个小女孩。

我还记得上一次见姐姐。我和妹妹如同往常一样围着她，然而几句话下来，已经相对无言。姐姐与婶婶的话题契合，家长里短，你问我答。

然而，我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

我们十五六岁，姐姐辍学了，说她想去苏州或者去哪里，反正是离家远一些的地方打工，想看看家外面的世界。

4

那天刷知乎，看到有人提到《平凡的世界》里一段话:

谁让你读了这么多书，又知道了双水村以外还有个大世界……如果从小你就在这个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你现在就会和众乡亲抱同一理想：经过几年的辛劳，像大哥一样娶个满意的媳妇，生个胖儿子，加上你的体魄，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庄稼人。不幸的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这种不能为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

所以，姐姐应该也是很幸福的。

只是我和妹妹，逐渐偏离了姐姐在的那个世界。那样的幸福，我们已经不能满足和理解了。

实际上，对任何人来说。如果未曾见过光明，那么黑暗也是好的。

但是知道自己可以活的更肆意之后，我们就不愿意再向从前的生活妥协。

我和妹妹都是幸运的。家乡虽然贫穷闭塞，但是父母对我们一视同仁，不试图控制我们的人生，鼓励我们自己做决定。我们也平凡而顺利的，小学、中学、大学，走向外面的世界。我们一直在自己做选择。

但是总有人比我们不幸。不幸的故事就各种各样了。

和妹妹一样，我们的大学都是普通的本科，扔在学历的汪洋里，毫不起眼。

但那确实一双手，把我们拖起来，让我们看到世界的绮丽。

那绮丽虽然让我们背离了作为一个“出色庄稼人”的幸福。

但我们仍然觉得，值得。

5

父母辈眼里，大学的值得是另外一种值得。

他们一直觉得读大学，只是我们远离体力活，生活更舒坦的一个途径。

每每春节回家，总有街坊四邻询问，在外面赚多少呀。
说起来，在外面平平常常的薪水，在她们眼里已经足够。稍微比她们心理预期高一点，就能迎来交口称赞，人家这大学上的真值。

是呀，

在大多数的人眼里，上学——学历——最后是要挣钱的，对应的是工作之后的薪水。

你工作之后，接触了什么人，有什么新鲜事，她们毫不在意。

即使你北大清华毕业，若是没有一个好的薪水，在他们眼里，这大学也是白上了。

我曾经亲眼看着，一个小伙伴大学毕业之后，工作皆不满意，努力想读研究生。

父母却因为她的本科都换不来“好工作”，不愿意她继续读书。

但还好，她央求几日，父母心软，才如愿得偿。

这大概也是幸运的。

不过我想，人生最值得——

不过是自己做选择，并且甘于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