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文学,有余秋雨的《山居笔记》那般极富文学性,也有《浮生六记》那般的读来费劲,还有《云边有个小卖部》那样的令人动容。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它并不是一个少女爱上狼师的言情小说,也不只是一部性侵受害人的控诉之书,它永比这些简单的标签复杂。
我不知道大家如何定义这本书,但我将她视为“文学与现实的撕裂”。高中的时候,这本书在班里疯狂地传,我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众多人,是文笔、是故事、还是言语?同学在旁边说:"噫,性侵?好恶心。"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句恶心可以摧毁多少不幸的少女。而将它定义为黄色小说,则是作者林奕含的又一大不幸。要知道,这世界就是存在这样的阴暗,还有活在阴暗下的悲惨的少女们。正如林奕含所说的,“他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五天,再乘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从社会学的角度,这部小说涉及了儿童性侵和家庭暴力这两大社会问题。从纯文学的角度看,林奕含用那么清醒、透明的叙述,从中透出一切深渊。那种黑暗流入读者的感官,那般狂涛奔腾,到达了内心深不可测的地方。
再读起这本书的时候,它的阅读过程被我拆了许多段来看,每次读都觉得好苦涩、好绝望,不得不放下书,又鼓起好大勇气再次拿起手机来看。“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这样的事本不该发生在这么美的女孩身上的。林奕含在她最后的视频中说道“好多人告诉她觉得小说太苦了读不下去,她只觉得羡慕,小说可以说不读了就不读了,她却有这个人生要活下去。”
我把它读完,是因为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她的人生。我从此更愿意相信人性本恶,我也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才看到世界小小的一角。2018年3月初,女童保护基金会出炉了《2017年性侵儿童案例统计》及《儿童防性侵教育调查报告》,全年媒体公开报道性侵儿童案例378起,最小年龄仅为1岁,其中9成为女童。隐藏在这个数据下还有一个研究更为绝望,那就是儿童性侵的隐案件比率极高,往往有一个儿童性侵案件被报道出来,就意味着已经发生了7起案件,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未被发现或者被曝光。
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李国华的角色是值得深思的。李国华是一名语文老师,文学素养极高,古典诗词,经典名句拈手即来。书中有一片段可展示李国华粗鄙肮脏的思想——思琪大起胆子问他:“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他只答了四个字:“娇喘微微。”思琪很惊诧。知道是《红楼梦》里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 一刹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净,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她恍然觉得不是学文学的人,而是文学辜负了她们。”这样的认识令人害怕。文学家是以语言为魔术的魔术师,以自洽的语言去华丽自己的人生与意义。他们从来不是没有才华的,甚至称得上是才华横溢,他们的魔术完美得宛如海上的泡沫,在清晨的海面上璀璨闪烁,而没有人知道它的背后是一条跳海的人鱼。《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以房思琪的口吻,不仅窥探到了人性之恶,还发现她从骨子里灵魂里热爱而忠诚的文学与艺术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而对真善美歌功颂德并为文学艺术施加以美感的创作者们,血管中,并不缺少一点假恶丑。
很多人都认为李国华明明是坏人,做了坏事,是恶,是该遭人唾骂的,可看到那一句,“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一时间觉得,心情复杂,像是丑恶之上开出了花,而我也许被花迷了眼。“是彻头彻尾的恶,何来的花?”大多数人的声音是这样的,但我相信我不是唯一一个被李国华口中的那些句子吸引的人。直到在微博上看到了对林奕含的采访,她说到了李国华口中的这些句子,她反问,难道你可以说这些句子不美吗?这时我才敢把这些句子正式抄到我的本子里。
李国华自然是恶的,他在在听说有女孩因他自杀时,却觉得骄傲满意,并说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这难道不可恨吗?可是造成这样的局面仅仅只是李国华一个人的恶吗?他发现了,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罪恶感是古老而血统纯正的牧羊犬。一个个小女生是在学会走稳之前就被逼着跑起来的赎羊。”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的片段会告诉你此话何来——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片段二——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在这里我非常想大喊,为什么中国没有性教育???!!!
我们不应该只教孩子感受生命的灿烂、宇宙的穹奇与世界的美好,而对人性的丑恶、法律的保护与社会的复杂视若不见。因为:
越善良的品格,越以其“被污染的容易”而吸引邪恶;
越敏感的灵魂,越能在成倍感知到美的时刻感受到恶的痛苦;
越聪慧的大脑,越能在成长的路上发觉人与人之间越多的千丝万缕的复杂,越看得透人生的荒谬与可笑。思琪就是这样,她本是这么美好的女孩,她美丽,她聪慧,她总是能看着超出她年龄的书籍,她对着世界充满无限的爱,她也曾像普通的少女那般幻想甜甜的恋爱,幻想粉红泡泡的罗曼史。可是思琪却说,“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那些男生天真而蛮勇的喜欢是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在其他小孩在嬉闹的时候有个大人在她身上嬉闹。她只知道爱是剥光你的衣服但不弄掉一颗纽扣。
才华与道德品性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这道理曾颠扑了无数梦幻的崇拜。思琪从小的好友怡婷却未意识到,自己也许也是这场噩梦中的半幸存者。怡婷没有思琪漂亮,却也似思琪那般对文学有着卓越的天赋。正是这种对文学的爱,让怡婷爱上了李国华老师,羡慕着思琪,甚至觉得思琪与她越来越远了。多么悲哀啊,正如《围城》里的一句“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思琪疯后,伊纹曾跟怡婷说:“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你可以把一切写下来,但是,写,不是为了救赎,不是升华,不是净化。虽然你才十八岁,虽然你有选择,但是如果你永远感到愤怒,那不是你不够仁慈,不够善良,不富同理心,什么人都有点理由,连奸污别人的人都有心理学、社会学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奸污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有选择——像人们常常讲的那些动词——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来,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记着,不是你不宽容,而是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思琪是在不知道自己的结局的情况下写下这些,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可是,她的日记又如此清醒,像是她已经替所有不能接受的人——比如我——接受了这一切。怡婷,我请你永远不要否认你是幸存者,你是双胞胎里活下来的那一个。每次去找思琪,念书给她听,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到家里的香氛蜡烛,白胖带泪的蜡烛总是让我想到那个词——尿失禁,这时候我就会想,思琪,她真的爱过,她的爱只是失禁了。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怡婷,你可以写一本生气的书,你想想,能看到你的书的人是多么幸运,他们不用接触,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愿我们每个人都是幸存者,不必接触世界的阴暗面,过着正常的生活,能够愤恨这世界的黑暗,带来哪怕一点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