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天起,莉摩开始学着班里的女生玩起漂流瓶。
许多个深夜,她目送着这些满载愿望的小瓶子如灯火摇曳,把心愿越送越远。
在现实生活中,莉摩总是无法很好表达自己的意思,一说话就支支吾吾,比手划脚。
妈妈告诉小莉摩,虽然从小就患有口吃病,屡屡词不达意,但她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
但莉摩依然觉得自己很糟糕,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平等。那些好听的话,无不披着敷衍的外皮,只是大人刻意拿来哄骗自己的玩笑。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莉摩居然收到了漂流瓶的回信。
那是在阳光明媚的清晨,莉摩发现家门口的邮箱里多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你好,小莉摩,很荣幸看到你的漂流瓶哦。口吃确实是一件不美妙的事情。但是,妈妈是后盾,会一直像棉花一样把你柔柔地包住。所以,可以不那么紧张的。这个世界,还有更多柔软的东西,等待着你的勇敢发掘。——温迪”。
这些字句,像蜂蜜一样浇灌在莉摩的心田。能够得到这样温柔耐心的回应,她感到久违的满足。
“哦,亲爱的温迪。谢谢你的鼓励,我还有不少烦恼,可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上周,我的小猫咪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找着。班里的同学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唯独我,迟迟不能踏出第一步,也没有人愿意和我玩”。
莉摩笨拙地写出歪斜的字迹,由于紧张,她把笔画改了又改。
原地址,是市里著名的医院。也许那头的温迪,是里头好心的白衣天使吧。
她把信小心地寄了出去。
回信很快就收到了。莉摩照例打开芬芳的粉色信封,里面的文字在她眼里,比任何东西都曼妙。
“小猫咪离家出走,或许是找到自己更心属的归宿了呢,动物和我们一样,都有投奔的自由哦。交朋友这样的事情,顺其自然,我们所能做的,是付出真诚的主动,我想结果一定不坏”。
随后,莉摩又陆续寄出了许多封信。那头的回音,虽然总是字句寥寥,但是莉摩早已不知不觉把温迪这位看不见的笔友,当作自己亲密的朋友。
由于得到了频繁的训练,她组织起语言,口齿越来越清晰。妈妈发现莉摩从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逐渐变得爱说爱笑。
终于有一天,她鼓足勇气,认真地写下:“亲爱的温迪,我们能见一面吗”?
然而这回,却迟迟没有接到回应。
妈妈告诉莉摩,可能那头的温迪姐姐,还没有准备好哦。
过了一两个月,就在莉摩逐渐要放弃的时候,回信终于到了。这回的信封不同以往,它洁白,纯净无瑕,让人猜不透心意。
里面只有几句简单的话。
“你能准备一束蓝色的花,放在阳台吗?我一定能够看见。这样,说不定就有了见你的勇气”。
莉摩马上如风一般,匆匆跑向花店。
那头的温迪姐姐,一定很爱蓝色的花吧。莉摩静心挑选了开得正好的风信子,包扎成束,把它们插在阳台的玻璃瓶里。
两个星期过去了,她每天守在阳台,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云彩。它们有的像兔,有的像羊,有的像奇形怪状的野兽,正如自己纷杂别扭的心绪。
而那束风信子,日复一日,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已经枯萎凋零了。
温迪依然没有出现。寄出的信,也没有回音。
星期天的早晨,阳光比这个冬季的任何一天都温暖。仿佛想用这场盛大的恩赐,一扫过去的阴霾。
莉摩穿上自己最光鲜的连衣裙,怀抱着新买的一束风信子,整装待发。风信子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散发出阵阵清香。
Z医院,A栋101。
这个地址,已经在莉摩心里,复习了无数遍。
没有别的,她只是想当面认真地对温迪说一声“谢谢”。
到了Z医院,莉摩顺着护士姐姐的指引来到A栋。期间那么多个擦肩而过的白衣天使,说不定其中就有温迪。这样的猜想游戏,也别有趣味。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A栋不是员工宿舍,而是疗养院。
可能温迪姐姐,每天就是这么勤勤恳恳地坚守在岗位,丝毫不肯懈怠吧。莉摩舒畅地笑了。
“你找谁”?A栋101门口,有位护士正在值班。
“哦……你们这里。有位护士,或者医生,叫温迪吗”?
护士疑惑地看了看莉摩。
“对不起,我并没有一位叫温迪的同事……只是,这里头的病人,确实叫温迪”。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莉摩的心猛然收紧,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可以是可以,但请问你是”?护士问道。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直视护士,目光湛亮。
莉摩顺利进去了。
眼前的景象,依然让她震惊得难以言喻。即便在脑海里,预演过千千万万次,也无济于事。
温迪安然躺在病床上,长长的头发有些发枯,整张脸和嘴唇,如同坏掉的枣子,上面一丝血色也无。
只有旁边嘀嗒跳动的心跳记录仪,提示着床上的人,还有生命的迹象。
“温迪……”,她犹豫着开口。
“她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哦”,旁边的老人,平和地说道。
“您是……”?莉摩这才留意到,病床旁边,有个佝偻的身躯。
“我是孤儿院院长,也是她的看护人”,老人微笑起来,看了一眼莉摩怀里的花。
“想必你一定是她很好的老朋友了,知道这孩子喜欢风信子的人,就没几个”。她摇起蒲扇。
“原来啊,她总是在孤儿院的花圃里,种满了大大小小,成片的风信子。因为患有口吃,这孩子一直就没什么朋友,整日就对着那些花花草草说话”。
老人沧桑的声音,在病房中萦绕不散。
“我一直以为她想成为花艺师来着。直到有一天,这孩子告诉我,妈妈说过,只要种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信子,就会回来接她”。
老人别过头,看不清神情。莉摩怀里那束风信子上的颗颗露珠,随着蒲扇送来的风,“嘀嗒”滑落在地面。
“那,后来呢”。
“后来啊,有一天,这孩子出门,准备把种好的风信子,抱去给花店老板看。想问问,这样的花,够不够美”。
“还要多努力,妈妈才会出现”。
“可是在路上,光顾着料理花,一辆卡车疾驰而过。可能因为口吃的缘故,这孩子的听力,向来不好”,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的事情,莉摩光是想想,就已经彻底明白了。
那么,这些年来,一直给她回信的,又是谁呢?她的手指攥得发紧。
“孩子。你的风信子,很美哦”。老人看向莉摩,不经意地称赞起来:“我想温迪今天一定很高兴”。
莉摩小心翼翼把花束,放在温迪的床边。风信子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在轻轻摇摆。
你最喜欢的风信子,我已经带到了哦。
亲爱的温迪,原来口吃,真的不可怕。世界,果然如同蓝丝绒般柔软,只要认真地看一看,感知感知。
没有后闻的声音,我已经全部听到了。
是啊,努力微笑。
沉睡在时光里蓝色的花朵,既然能够给我写信,那么,一定也会带你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