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一夜之间长大”?
就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再也等不到妈妈做好的早饭,而是要在男人们出门前,自己摸索着生起那口冰冷的灶。
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但她必须把火点燃,因为锅里等着下米,井下等着干粮。
就是她再也没有资格拥有“天真烂漫”。
学校的门,对她关上了。她挎起的不是书包,是比她还高的洗衣盆。她的小手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搓,洗着父亲和哥哥们从煤矿带回来、浸满煤灰的厚重工装。
她得踩着板凳,才能勉强够到锅里,学着记忆里妈妈的样子,把饭菜弄熟。
我常常想,那个时候,她会不会害怕?黄昏时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门外稍有动静,她会不会以为是妈妈回来了?然后,现实又像冷水一样泼过来——这个家,以后就得靠她这个小人儿来撑着了。
门前那棵板栗树还在,但它见证的不再是孩童的嬉戏,而是一个小主妇的忙碌。
村口的煤矿,也不再是远处的风景,而是全家生计的来源,和悬在她心头的巨石——她每天都要盼着外公和舅舅能平安从那个黑洞里走出来。
她的童年,结束得如此彻底。天真烂漫被锅碗瓢盆取代,学堂里的朗朗书声被灶膛里噼啪的柴火声覆盖。
她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去悲伤,因为生活用最残酷的方式推着她向前走:缸里没水了,灶下没柴了,圈里的猪饿得直叫。
就是从那时起,我妈的骨子里被逼出了一股硬气。这种硬气,是生活用苦难磨出来的。
后来我认识的那个妈妈,之所以能像石头一样坚强,能吞下所有的委屈和眼泪,根源都在这里——
因为从八岁起,她就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个家,需要她站起来。
她的少年,甚至没有少年。直接从八岁的孩童,跳接成了一个小大人。
这段岁月,是她一生悲苦的起点,也是她所有力量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