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起,最让我头疼的作文课就是读后感,那种读后感是要写在框架里的,像八股文,比如中心思想、故事寓意、人物代表,深远影响等等,让我烦不胜烦。因为我读书就是为了读书,有时会把自己带入,有时也会引发联想,但不会总结出所谓正确的高度。
在豆瓣上,我给《冬泳》打了5分,没有吹捧者评的那般邪乎,玄乎其玄的华丽词藻让人不知所云,也不是喝倒彩者的贬低抹杀,小说就是用来读,能吸引你手不释卷,就算是好小说,我的5分是打给可读性的。
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读完了《冬泳》,掩卷已是日暮时分。北方初冬的天空,乌蒙灰暗、暮霭沉沉,放眼望去,混沌无极,茫茫渺渺间让人窒息。
一切皆昭示,严冬将至。
记起那年在兵马俑,站在浩浩荡荡的秦俑兵团前,俯瞰着他们栩栩如生的面孔,我在想,他们是谁?他们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他们是衣锦还乡了,还是化为无定河边骨,他们的家人会忍受怎样的悲痛。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无奈历史长河裹挟下小人物,其命运永远卑微如泥沙,是随波翻滚向前,还是沉入海底,抑或是被甩到浅滩,这些都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
《盘锦豹子》中孙旭庭是个让我熟悉的人物,他很像我的邻居、亲戚,他也让我想起了一位表叔,当年风华正茂的他,相貌英俊、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会摆弄手风琴、琵琶、二胡、大元等乐器,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初恋对象,她们疯狂的追逐他,他的书包里总是塞满了情书、围巾手套和好吃的东西,他总是向我炫耀他的这些战利品。
偶尔我会想起他,如果晚生几年,他的命运会如何呢?
他的命运是在乡下发生了转折,那一年他和广大知识青年一起上山下乡。在农村,他依然是女生们的男神,她们为他痴狂,为他争风吃醋。夏日的夜晚,宿舍里的他,身子探出窗外,和楼上女生闲聊,女生一边聊着一边捡起窗台上风化脱落的玻璃胶,无意识的向下面扔着,可巧表叔抬头向上看,一块玻璃胶正正地落在他的右眼球上。
虽有漫长的求医治疗,但以当时的医疗条件,最终都没保住他的眼睛,他的右眼球留下了一个玻璃花,视力近无,整个右眼也慢慢萎缩。
后来表叔因病回城,安排进港务局工作,那位惹祸的女生也是不离不弃,嫁给了表叔,后来回城也进了港务局。俩人婚后生了一个儿子,儿子生得白白胖胖的,很得老人的喜爱。表婶的爸爸是港务局有点实权的干部,给小俩口安排了不错的岗位。可能是表叔被突如其来的厄运打懵了,也可能与当时的人们相比,表叔的工作稳定、家庭安逸、经济宽裕,所以他好像也顺服了突如其来的厄运,人也变得平淡起来。
谁知好景不长,随着东北经济沦陷,港务局的效益不断下滑,和当年的国企一样,精简机构、下岗减员迫在眉睫,彼时表婶的父亲已经退休离职,无人可以帮到他们,很快表叔就被裁员下岗了。
刚回家时,他还是信心慢慢,一是表婶没有下岗,她在船运公司做售票员,当年的船票和今天的火车票一样枪手,工资收入也好,二是家里的老人经常会资助他,也算是生活无忧。他开始找工作,但以他的教育程度、工作经验和心理状态,被拒绝的多,即便是被录用,很快就被辞退了,这让他的自信心备受打击。再到后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干脆啥工作也不找了,从此开始了放荡不羁的生活。在外面他进出歌厅舞厅,和许多女人纠缠不清;在家里和父母兄弟无理取闹,搅得家里不得安生,最恶劣的一次是在他弟弟、我的小表叔的婚礼上,泼皮撒野耍酒疯,还打了新娘一个耳光,造成兄弟反目。
因为他的境遇让父母心生怜悯,表婶也是心有愧疚,所以大家都对他迁就容忍。但命运已将他甩到社会的边缘,他从人之骄子变成了泥中的蝼蚁,巨大的落差让他无法接受,只有自暴自弃。
他有无数个红颜知己,常常夜不归宿,家中的一切事务他都不闻不问,母亲离世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父亲指责他,他便对父亲恶语相对。有一次他终于找到了工作,说是给一个女老板开车,正当大家要松一口气时,就传来他和女老板私奔的消息,从此家也不回了。
几年后我们搬出了大院,与他失去了联系,偶尔从老邻居那里听到他儿子的消息,说也是一个不省心的孩子,书没读下去,换了几个工作都做不下去,整天窝在家里玩游戏。船运公司倒闭了,表婶早已下岗,在外面做保洁,家里要房子拆迁,因为要价不成成了钉子户。
前年有人看见表叔,在一个公园的小亭子里,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弹拉说唱,说他老是老了,可还是穿戴的利利整整,估计是看见了熟人,就把头扭开了。
算来他也往七十岁上数了。
世态炎凉尽,可怜苍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