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香港湿度极高的二月,窗外层层叠叠的山峦也变得雾气氤氲,浓淡交错,是水墨画里的疏散线条和水气淋漓。
小雨时缓时急,忽而白茫茫一片忽而透出青绿的远山,一整天的云都很低,天空和山间的雾气交融,变成灰白色的一阵涟漪。
就这样呆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和云,间或整理房间,傍晚时分看着山顶不远不近的灯光渐次亮起来,夜幕下星星点点如江上渔火,周遭一切都静谧而安宁,内心也变得愈发沉静,慢慢回想起观看云门舞集时的心情。
今年的香港艺术节,看的第一场演出便是倾慕已久的云门舞集45周年—林怀民舞作精选。带着之前头脑中对云门舞集模糊飘渺之美的印象,匆忙奔往了文化中心,心想这场演出,是平平无奇,还是如我第一次看龚隐雷的昆剧时,目弛神迷,心动念起?
因为有了这样的高期待,一开始只是觉得平平无奇。
而从水月选段开始,之后的每一章节,都是全方位的惊叹。
云门舞是美的,这美符合了我之前所有对它飘渺独特编舞的期待,又在舞美灯光配乐的各种创意细节中,不断刷新我对于现代舞表现的认知—这样的创造,这样的结合也可以?
可以说,云门舞的美,已经超脱了单纯的舞蹈和舞台艺术,那些优美的形体、和谐的色彩和精妙的舞美,仅仅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它的表达已融汇对历史、哲学、文化以至世间万物和宇宙的思索,美只是它的外壳,内在流淌的精神气质,才是云门舞最打动人的内核。
世间诸事,山川河海,广如超俗宇宙,微如水滴轻风,实如稻禾秋径,虚如片刻妄念,无一不可入画,无一不可入舞。
行草,松烟,白水,风影;伴随着舞者清晰可辨的呼吸声,我渐渐忘却身处何地,随着舞者的表达去往一片虚幻之境,那里有光影,明暗,色彩,线条,不定,和难以觉察的时间流逝。
脑海中时不时掠过一些片断,台北故宫的快雪时晴帖,王羲之的永字八法,台东池上稻田的青绿色,阳明山中的月光,花莲翻涌的溪水,一九四七年,古人燃松取烟制墨,渲染墨分五色与留白...
瞬息万变,令人屏息。
然而整场都无比沉静,安宁,行云流水,漫不经心又仿佛入定。
接近脱离肉身到达神。
像被裹挟在一阵风烟之中,飘散到四处。
真是一种梦幻而奇妙的体验。
云门舞集于1973年由林怀民在台湾创办,云门之名来自于古书《吕氏春秋》中的一段话:“黄帝时,大容作云门,大卷。” 大容是一位巫师,云门、大卷是其所作载歌载舞的祭典。根据古籍,云门是中国最古老的舞蹈,相传存在于五千年前的黄帝时代,舞容舞步均已失传,只留下这个美丽的名字。
而云门舞集面世以来享誉世界,林怀民也被誉为巅峰的亚洲顶尖艺术家。亲眼目睹了那样壮丽超脱又纯净归零的美,体会了其对传统美学的演绎和历史文化的再诠释,在我看来,所有的赞誉都毫不为过。
极富创意并融汇中华传统的太极元素、书法气功、内家拳,云门舞集莫若说是一门极致的综合舞台艺术,从舞蹈见到书法中的笔断意连,见到水流的奔涌不息,见到云烟深处的飘渺不知境。
沉稳安静,专注且坚定。
万物复苏,又化而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