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雷公,地上的母舅。舅舅的权威性不言而喻。
凡到了入学年龄的孩童,撒泼犯混,调皮捣蛋,大人们就会说:“带他到老师那儿去,让他站讲台!”
于是,在当了舅舅后,我便有了双重权威,因为我还是一名老师。
疫情之下,学校停课。同为医生的妹妹和妹夫只得吃住在医院,刚上三年级的小外甥女由外公监管,呆在家里上网课。小小年纪,本就贪玩,哪肯专心学习。眼见学业就要荒废,我便提出由我来监管,心想好歹教了这么多年的书。我盘算着如何教育她,如何改变她,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舅慈女孝,循循善诱,其乐融融的画画。我信心满满地将她带了回来,在我班里借读。
对于这个小外甥女我是万分喜爱的。一岁多,刚断奶,还不会走,我便抱上火车,带回了家。胖嘟嘟,粉嫩嫩的小圆脸,柔顺的短发垂到两腮。小小的她,离开了妈妈,怯生生的,眼里尽是迷茫。她很怕生,陌生人一抱,甚至一逗,就哭。在家却很活泼,她喜欢洗澡,即便冬天,装上满满一大盆热水,她也会玩上好一阵子。为了让她尽快学会走路,我们用毛巾围在她胸前,引着她摇摇晃晃地练习。在乡下老屋的房梁上,我给她系了一个秋千,每逢回乡,她便坐在上面摇啊摇,充满了欢声笑语。舅妈喜欢她,给她买漂亮的小裙子,小鞋子,买好吃的,所以她更喜欢舅妈。幼儿园放假,她回来了,我们带着她去看雪,去看海。
她四岁时,我又有了一个小外甥。妹妹到成都进修的一年里,两个小家伙都被送到了我家。外甥女便在我家上幼儿园了,可我从未想过像老师那样去教她,每天看着她蹦跳着回家,看着她在小区里交朋友,听着她叽叽喳喳的话语,乐呵呵的笑声,我觉得挺好。我们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小外甥身上。他也是个调皮的家伙。夏天,洗完澡,赤裸着身子满屋子跑。我拿着手机跟着他追,录下他不穿衣服的样子,羞他。更多的时候,两姐弟把屋子当成了游乐场:沙发垫拖到地上当床,小板凳一字排开当观众,拉着绳子轰隆隆开火车,爬到我肩上骑大马……我几乎没有凶过他们,我可不想当雷公式的舅舅。
外甥女接回来了,我可是带着使命的,因此再不能像儿时那般宠着惯着了。现在的她,不怯生,话也多,很快便和班里的同学熟识了。为此,我甚感欣慰,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该约束她的学习习惯了。因为妹妹和妹夫的原因,也因为我这个舅舅的疏忽,小家伙没有上过学前班,是直接进入一年级的。目前的小学教育大多不是零基础开始的,所以她一直倍感吃力。压力之下,人的热情就会大打折扣。她也就渐渐养成了学习懒散的习惯,连家庭作业都需要督促才会完成。
我的第一条要求是,必须先完成作业。她也算听话,每天吃完饭就自己去小屋子里写作业。只因学习欠账,她做作业很慢而且质量不高,我要给她检查、改错。这样以来,得花很多时间,每天收拾完作业她便少有空闲了。
白天,我是老师,晚上,我是舅舅。她一点点地变化着,让我看到了希望。我和妹妹都是从农村里读书出来的,对自己的后代总还是有所期许的。
大约半年后,她开始皮了,不耐烦了。作业毛毛躁躁,好几次检查到口算都出错很多。我训斥她,她生气了:“哼,我不做了,反正都做不对。”转身跑回屋里,咚——,关了门。直到我拿着衣架,冲进屋里,她才出来改作业。她又开始偷懒了,一次我不在家,她跟外婆说作业完成了,晚上检查作业,我发现她根本没做完。气急败坏的我怒吼着,逼着她做到晚上十点才把作业补完。
后来的日子里,我更像一个老师。我几乎忘了怎么当一个舅舅了,即便我是舅舅,也成了个雷公似的舅舅。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年半的时间里,在我的监管下学习一点点地有了起色,但学习热情并没有得到培养,学习态度仍不够端正。
一个同行的孩子在我班里,某天看到她在微信上感慨道:“既没有桃李满天下,自家又还结苦瓜。”
一次闲聊,又听一位老师说:“两个侄子都称她为恶姑姑,因为假期里每天都逼着他们做作业。”
我也闪过一丝苦笑,看来不止有不想当老师的舅舅,还有不想当老师的妈妈和不想当老师的姑姑。
唉,也许是境界不够,使得功利和情怀似乎总难以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