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兰陵王军营中灯火通明,众将士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中军大帐内,高长恭、段韶以及阳士深等二十多位军中将领把酒言欢。
此时,阳士深说道:“今日我军大胜,收复失地,理应庆祝。但只有酒未免太可惜了,不如郡王来舞剑助兴如何?”
高长恭道:“好!难得今日段大人在此。那么本王就在此露一手。”说罢拔出佩剑,走到席下,然后又喊道:“来人,取我面具来。”言罢,有一士兵将恶鬼面具递给兰陵王,兰陵王有个规矩:每次动武,必戴面具。
只见高长恭戴上面具后,帐下诸将皆拍案叫好。于是高长恭开始洋洋洒洒施展出他那一百零九路“兰陵剑法”来。高长恭天生神力,又勤于习武,十六岁那年又得遇江湖高人指点,因此创出这套兰陵剑法。兰陵剑法发挥了高长恭天生神力的优势,因此霸道刚猛,有万夫不当之势。众将见此剑法非同一般,纷纷喝彩。
高长恭舞罢,摘下面具,露出俊美的面庞,拱手道:“本王在此献丑了!”众将纷纷鼓掌叫好,皆称“好剑法”。段韶也道:“郡王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武艺,段某佩服。”然后举杯道:“段某敬王爷一杯。”高长恭笑着回敬。段韶此时心想:“要不趁此军心大振之际,将圣旨一事说出?”段韶于是说道:“王爷,在下有事要禀告。”兰陵王笑道:“段刺史请讲。”于是段韶从随行包裹中将圣旨取出,高长恭见段韶拿出了圣旨,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立即向段韶下跪,并非是跪段韶而是跪圣旨,见圣旨如见圣上。众将见状也纷纷跪于高长恭身后。于是段韶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多年来兰陵王高肃为保家国,鞠躬尽瘁,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今又抛家舍业,驻守边疆,隔绝妻子,朕甚感痛心。为表功勋,朕特恩准兰陵王衣锦还乡,返回兰陵,并将兵符转交给并州刺史段韶,令其替代高肃在军中的一切职务。
钦此!”
圣旨一出,高长恭心头一震,心想朝廷为什么不让他打仗了。
段韶将圣旨递给兰陵王,道:“兰陵王接旨!”
兰陵王虽然疑惑,却不敢抗旨,说道:“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兰陵王接过圣旨起身,众将也纷纷起身。此时众将领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讨论。有人说:“朝廷这是怎么想的,现在周军还没退,战事那么紧,怎么就能把王爷调走呢?”还有人说:“是啊!王爷这么勇猛,统领大军理应非他莫属。没有王爷,谁带领我们打胜仗啊?”还有人抱怨:“就是!朝廷也真是的,一点都不了解军中的情况,这圣旨我看不接也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突然兰陵王喝道:“住口!”此言一出,众将沉默。“朝廷这样安排自有道理,尔等勿要多言,再有妄议朝廷者,按军法处置。”
众将听兰陵王发话了,谁都不敢多言一句。兰陵王见此情形,说道:“好了,天色已晚,今天的酒席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先退下休息,我有些事情要和段大人商议。”
“是!末将遵命。”众将异口同声道,然后纷纷退出军帐。
高长恭见众将退去,便对段韶说道:“看来段刺史此次前来,并不是探望军情,而是临阵换将。可段刺史却在此时方言明,莫非是因为另有隐情?——现在四周无人,段大人您请说吧!”
段韶说道:“段某此次前来确实是为了临阵换将,可换将的原因不便说清,请王爷自行看圣旨吧!”
高长恭将圣旨展开一看,只见圣旨上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我大齐建国以来,天下纷乱,未曾停止,致使国家动荡,民生危机,近日天现灾异,大齐京都邺城上空现“白虹贯日”之象,此乃上天之警示,亡国之预兆。幸天不绝我大齐,兰陵郡文峰山内有一仙人降临,自号江渚翁,其通阴阳造化,有逆天改命之能,如今降临兰陵郡,昭示其与兰陵王命中有缘。多年来兰陵王高肃为保家国,鞠躬尽瘁,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今又抛家舍业,驻守边疆,隔绝妻子,朕甚感痛心。为表功勋,朕特恩准兰陵王衣锦还乡,返回兰陵,为挽救我大齐国运寻访仙翁,并将兵符转交给并州刺史段韶,令其替代高肃在军中的一切职务。待兰陵王找到仙翁之后,立即将其请入朝廷来面见朕。
钦此!
兰陵王看毕,紧握圣旨,随后抬头看段韶,问道:“段刺史……这是怎么回事?”
段韶叹了口气,说道:“奸臣弄权,以致如此。”
高长恭道:“皇上究竟是听了谁的蛊惑,难道国家大事比找一个仙人还重要吗?”
段韶道:“皇上现在对和士开百般依赖,每一出政令必定要先征求他的意见,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更是深信不疑。这次和士开捏造仙人一事,让王爷放下军务去寻访,不知是何用意。”
高长恭道:“皇上做出这么荒唐的决定,段刺史您身在朝廷为何不向皇上进谏,让他收回成命?”
段韶道:“我也想如此,只是皇上心意已决,君命难违啊!……不过这样也好,王爷你离家也有一年多了,这一年来王妃对你肯定甚是想念,回去看望一下家人也是不错的。军中的事情就暂时交给我吧。”
高长恭道:“这里的战士最多有五年没有回过家的,我高长恭何德何能,竟然能抛弃将士于不顾,私自回乡。去年出征前,本王曾向众将士保证要第一个上战场,最后一个离去,等打完仗与将士们一同衣锦还乡,共享富贵。如今战火未熄,本王却临阵脱逃……这岂不是要让本王陷于不信不义之地!”
段韶道:“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说着段韶从袖子中取出一卷纸递给兰陵王,兰陵王接过来一看,正是当日和士开向皇帝呈上的《江渚仙翁图》,“这是和士开向皇上献的图,和士开声称这就是仙人。在下临行前,皇上将此图夹在圣旨里让臣带来。看来皇上对这仙人真是着迷了,竟然相信真有此人。”
高长恭合上图,叹了口气说道:“单凭此图查找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段韶道:“和士开说此仙人降临在文峰山,不知王爷在兰陵听没听说过此山?”
高长恭道:“确实有此山,可文峰山那么大,在那里找一个人只能多派人手了。”
段韶说道:“王爷且放心前去。在下的武艺虽然远远比不上王爷,但兵法谋略还是略通一二,有在下在此,定不会让我军失利蒙羞。”
高长恭拱手道:“如此便有劳刺史大人了……本来打了胜仗,想与众将士彻夜痛饮,但为了明日的赶路,不得不作罢,今日长恭就不奉陪了。”
段韶拱手道:“那么恭送王爷。”
于是高长恭向帐外走去,突然帐外走进三个人,将高长恭拦住。高长恭定睛一看是副将阳士深和尉相贵、尉相愿兄弟。高长恭道:“你们这是……”
三人一齐拱手说道:“请王爷收回成命,不要回兰陵寻找什么仙人。”
高长恭怒喝道:“大胆!你们几个竟敢偷听我和段刺史的讲话,你们就不怕军法处置吗?”
阳士深道:“王爷!恕我等无礼,我们是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才没有离开,一直在帐外窃听。请求王爷不要走,为这样的差事走不值得啊!”
高长恭道:“本王也不想走,不过圣旨已经下了,皇上的命令能违抗吗?”
此时尉相贵说:“王爷,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这次下圣旨是因为听信了朝中嫉贤妒能之辈的谗言,如果王爷此时回去就会让奸臣奸计得逞,到那时候王爷手无兵权,再想翻身就难了。”
高长恭道:“如果本王不回去,那就是抗旨不尊,就等于犯了忤逆之罪,这岂不也是正中奸臣的下怀?”
尉相贵说道:“王爷。末将有一计,且听我道来。如今周军败相已露,我军又士气正盛,何不乘胜追击,越过黄河,奇袭长安。那时候周国皇帝宇文邕见我大齐军队兵临城下,便不得不与我国议和修好,到那时候王爷就算功臣。皇上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会高兴,必然不会追究抗旨一事。”
高长恭道:“此举更是荒唐!我军虽然小胜,但敌军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况且我朝素来与周国势均力敌,谁都不会吞掉任何一方。我高长恭出战乃是为了保家卫国,岂能像宇文护那样穷兵黩武,犯人疆界。”
三人看劝服不了高长恭,纷纷沉默。高长恭见状,便说:“今日你们听到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要向军中透露。”
阳士深道:“王爷!如果你执意要走,就也带我走吧!末将多年来随你出生入死,寸步不离。你去哪儿,属下就跟你去哪儿。”尉氏兄弟见状也纷纷表示愿意随高长恭同去。
“不行!”高长恭拒绝道,“你们都是营中的得力干将,你们不在军中,谁来协助段刺史?此事我绝不同意。”
三人一起跪下,阳士深说道:“王爷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把刚才我们听到的都说出去,到那时候全军将士挽留你,你想走也走不了。”
高长恭大怒,说道:“好啊!你们竟敢威胁我……”
段韶此时说道:“王爷。难得他们一片忠心,就让他们跟着去吧。说不定他们也能助你一臂之力。军中的事情,在下足以应付。”
高长恭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好吧!你们几个起来吧,我同意你们跟我走。但记住一点,本王此行只是暂时离开军营,不久便会回来。本王的行踪定然不能让百姓知道,你们可要为我保密。”
三个人大喜起身,齐声说道:“谢王爷!”
高长恭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于是三人退下。兰陵王也与段韶作别,只身一人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回到营帐中后,高长恭将面具安回自己的甲胄之上,然后站在甲胄面前,沉默良久。看着这套附着恶鬼面具的盔甲,兰陵王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身为大齐国武将,穿着这身铠甲的样子威风凛凛,在将士心目中留下了不败英雄的印象;陌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起初他戴上这面具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日子一久,却感到这面具有说不出的诡异——难道仅仅是因为面具太可怕了?
来不及胡思乱想,因为明日还要赶路,于是他解衣就寝。寤寐之间,高长恭似乎感到了一阵凉爽,是微风吹进了营帐,吹起了那幅《江渚仙翁图》。那幅画久久地在帐中飘荡,蒙蒙眬眬之间,高长恭似乎望见了江渚翁那张模糊不清的脸,随后便进入梦乡……
然后,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十六岁那年,那个时候他在勤练武艺……
第二天,高长恭起了个大早,穿上了衣服,走出营帐。只见营中的士兵也一大早出来站岗、巡逻、训练、造饭,高长恭绕着兵营走了一圈,路上碰到的将士都纷纷向自己行礼问好。高长恭突然觉得将士们对自己如此信赖,自己对待将士也如同兄弟一般,今日突然要弃他们而去,颇有些不舍。
此时阳士深、尉家兄弟向高长恭走来,向高长恭行礼。高长恭下令道:“马上召集全体将士,本王有话对将士们说。”
三人称诺退下,于是命人吹起集结号角,众将士听到号角纷纷集合。众将士不知道为何郡王突然召集他们,呆呆地望着点将台上的高长恭、段韶、阳士深等一帮人。只见高长恭喊道:“全体将士听令!自今日起,本王暂时免去将军一职,军中的一切指挥事务一律交给段韶段刺史!”说完了,高长恭看了看将士们,只见将士们没有一个人喧哗,也没有一个人叫喊,只是表情严肃地望着自己——望着他们的郡王。他们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震惊、疑惑、不解、忧虑……还有深深的不舍。高长恭继续说:“我明白——你们之中很多人不理解这个决定,可是段大人和斛律大将军一样,乃是我大齐国的开国功臣,其声望,其才能,我大齐上下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本王对这位长者前辈也是万分的敬仰!本王不在军营的时候,你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段大人的指挥。你们来到这里,目的无非是保家卫国,抵御外侮。为了大齐的江山,你们要奋勇直前,不畏险阻,早日击溃敌寇,回家与妻子、父母团聚!——你们要坚信,我大齐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疆土才不得不与周国开战,从道义上,我们行的是仁义之师,所以你们要坚信——大齐必胜!!”
于是众将士纷纷高呼“大齐必胜!”“大齐必胜!”。
随后,高长恭将虎符取出,双手递交给段韶。段韶接过后,也转向全体将士,激动地说道:“将士们!你们之中,很多年轻的,可能都没有见过我。当年我与神武皇帝一同南征北战——征宇文泰,征南梁,平内乱,也曾立下过无数战功。现如今回想往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我对国家,对皇上一直是忠心耿耿,尽心竭力。我在朝中也时常想念你们,既是怀念当年我在军中的那段日子,也是关心战士们的状况,更是关心我大齐的社稷安危。如今我有幸能再次站在点将台上,与你们并肩作战,乃是我段韶的荣幸。古人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为了保家卫国,纵然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也是我段某人的荣幸!”
听着段韶这激动人心的讲话,将士们心潮澎湃,纷纷大呼“愿誓死追随段大人!”
高长恭见段韶宝刀未老,仍然能统帅将士,心放下了一大半,于是拱手对段韶说道:“段刺史!长恭不在的这段日子,军营中的事,可要劳烦您费心了。”
段韶道:“王爷且放心前去,段某定然不负王爷所托。”
于是高长恭上马,向外驶去,阳士深、尉相贵、尉相愿三人也上马紧随其后,不久便出了辕门。高长恭随后便策马狂奔,后面三个人也跟上,风在耳旁呼啸而过,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将士们喊“愿郡王早日归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