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退出殿门后,与诸位同僚作别,站在殿门外等候皇上来圣旨。过了不久,一太监捧着圣旨出来,将圣旨传给段韶。段韶跪受之后便匆匆离去,出宫后,上了自家马车径直赶往府中收拾行装,作别妻子儿女之后便带领亲兵数百名,向边境进发了。一路上,段韶可谓是忧心忡忡——那皇上对和士开如此言听计从,连仙人这般荒唐之事都信以为真,竟然因为求仙不惜临阵换将。若照着这势头发展下去,那和士开势必会成为第二个赵高。但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他身为齐国臣子,只能尽到自己身为臣子最大的本分,有些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左右的。
此时兰陵王的军营驻扎晋州汾水一带,与周军隔江对峙,而斛律光的军队则在黄河南岸洛阳一带,监视着潼关。而周军此次竟然走了水路,顺黄河直下,沿岸扎寨,将兰陵王和斛律光两支军队彼此隔绝开来,因此兰陵王和斛律光两军暂时不能合兵一处,只能各自作战,而黄河沿岸的周军也害怕齐军阻断黄河,故不敢过于深入,只能沿河扎寨等待后方援军的到来。段韶此次开往边境途径并州,他身为并州刺史,在并州受到当地官员的礼遇,于是他便向地方官那里调集了众多粮草、军械、伤药等军用物资,并且采购了许多美酒用来犒赏边地将士,在路上晓行夜宿了三四天后,就到了晋州。一进晋州地界,极目望去尽是千村破败,一片萧条的景象。晋州由于地处边境,十个青壮年便有九个服兵役,历经连年征战之后,家家户户之中几乎都只剩下老弱妇孺,根本无人从事农耕,因此出现了很多无人村落。看到此情此景后,段韶不由地心想这战乱何时才到个头。
接近汾水之时,段韶沿途中看见不少军营,一问都是兰陵王的军队,便知道快到兰陵王大营了,于是派人向兰陵王传话,说段韶来见。过了不久,只见远方有星星点点的人马赶来,为首的是一名武将,那武将勒马后立刻下马行礼,说道:“兰陵王麾下校尉阳士深拜见刺史大人。”
段韶道:“阳将军快快免礼,我奉皇明前来探望军中将士,不知兰陵王是否在营中?”
阳士深道:“回禀刺史大人。郡王此时正与突厥军交战,不在营中。请大人先来郡王营帐中等候王爷。”
段韶道:“那就请阳将军带路吧。”
阳士深道:“末将领命!”于是踩上马镫上马,调转马头向军营方向驶去,段韶一行人亦紧随其后。行走二里地之后,段韶等人路经伤兵营,看到了无数伤兵惨状,因为营帐内伤兵已满,所以还有很多伤兵躺在帐篷外,有的残肢断臂,有的伤痕露骨,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营帐内外时有军医和后卫营士卒走动,看上去异常忙碌。段韶已经有很长时间未亲临战场,故看到此情此景唏嘘不已。于是段韶不由地问道:“如今战事如何?”阳士深道:“现在我方和周军正处于僵持阶段,敌方损伤很大,我方亦伤亡不少。因此郡王为了保存实力,每次出战,往往挑选上好的精兵来以少胜多,而且每战必胜,所以在士气上,我方还是比周军更占优势。”
听到此处,段韶暗自心想:“我朝将士在前方如此奋不顾身,浴血奋战。若我将朝廷临阵换将的消息说出,岂不大大打击士气。要不我先将圣旨藏好,等时机成熟之后我再向郡王告知换将一事。”段韶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军营帐。段韶见军营排列整齐,营里营外都有人按时站岗巡逻,营中兵强马壮,众位将士严阵以待,心里不由地夸赞兰陵王治军有方。进入中军营帐后,阳士深道:“刺史大人且在此休息,末将还要训练士卒,先行告退。”段韶点头同意,阳士深退出营帐。
且说这兰陵王,姓高,名肃,字长恭,乃大齐国神武皇帝高欢之孙,高欢长子文襄皇帝高澄第四子。相传兰陵王的生母是一女尼。文襄皇帝高澄生前外出打猎,天降大雨,进一尼姑庵躲雨,见一女尼生的美貌,便与其通好。后来女尼怀孕,生下高长恭,于是高澄便将其领入宫中抚养。由于母亲出身低下,高长恭远不如其他高氏皇族身份尊贵。高长恭虽然出身不如人,但其自幼修文习武,十六岁便主动请缨上阵杀敌,立下无数军功,其才能远胜于高氏皇族同辈诸子孙,废帝高殷见其勇武过人,便将他封地兰陵,赐号兰陵王。高演、高湛亦对其重用有加。兰陵王高长恭长相美貌,面若妇人,最初每次临敌都被敌人耻笑,因为敌人都觉得他没有武将特有的勇猛相貌。于是兰陵王便命人在其甲胄上打造一面具,其面具狰狞可怖,貌若恶鬼,每次出征必戴此面具以震慑敌军。随着兰陵王名声日益广布,兰陵王戴恶鬼面具出战的事迹也渐渐广为人知,由此敌军每次见到兰陵王戴着恶鬼面具前来讨战便闻风丧胆,不战自溃。兰陵王由此也获得了一个“恶鬼战神”的称号。
过了一个时辰后,营中传来一声号角,之后听到人叫马嘶——兰陵王得胜归营了。此时阳士深正在训练兵士,见郡王归来,忙去辕门迎接。只见一群人马陆陆续续进入军营,大约有三千多人,为首一人面带恶鬼面具,身着银色盔甲、白色战袍,腰悬佩剑,手持一柄长刀,只见其刀上,盔甲上,战袍上皆沾有血迹,像是刚刚经过了一阵惊心动魄的厮杀。阳士深跑到此人面前单腿跪下行礼道:“末将阳士深恭迎郡王得胜归营。”于是便起身扶兰陵王高长恭下马。高长恭下马后将大刀交给亲身护卫,随阳士深朝着中军营帐方向走去。
高长恭边走边说道:“阳将军,本王此次用一千五百人马大败突厥五千大军,斩首三千余级,待会让尉将军给有功将士按人头记功。”
阳士深道:“末将遵命!”
高长恭又道:“本王不在营中这两天,营中有什么情况啊?”
阳士深答到:“回王爷!这两日营中一切正常,只是刚刚并州刺史段韶大人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营中将士,并带来粮草、伤药、美酒无数,还在外地聘请了很多军医来扩充伤兵营。”
高长恭说道:“没想到段刺史居然来了!刺史大人现在何处?”
杨士深道:“正在中军大帐等候。”
说着说着高长恭和阳士深此时已经走到了中军大帐门口,只见段韶听闻兰陵王归营,早就出帐迎接。段韶拱手道:“王爷别来无恙。”
高长恭道:“刺史大人光临,长恭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段韶笑道:“王爷客气了,王爷舍身忘家,奋勇杀敌,劳苦功高,应当是在下恭迎您才对。”
高长恭笑道:“刺史大人客气了,谁不知道刺史大人是开国元老,本王跟你比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小辈,若论劳苦功高,非段大人莫属。”
段韶听后大笑,兰陵王也大笑。兰陵王回过神来后,见自己铠甲上血迹斑斑,颇为不雅,说道:“光顾着和段大人叙旧了,竟然忘了礼数。本王血战未久,铠甲上尽数敌人血渍,请大人容本王片刻,等本王去自己营帐卸掉铠甲后,再来接待大人。”
段韶笑道:“哈哈哈哈……郡王穿此铠甲实乃英姿飒爽、神勇无比,这令在下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啊!”
高长恭拱手道:“那段大人且回营中稍等片刻,本王一会儿就来。”
于是段韶便进入营帐等候兰陵王,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见风度翩翩一人走进营帐,其相貌柔美,面带微笑,仿佛一文弱书生。段韶认得他就是兰陵王,方才兰陵王身穿甲胄,面戴面具,威武无比,此时将甲胄、面具卸去又是另一番气质,仿佛换了个人,丝毫不像一名统领重兵的武将。
段韶道:“郡王请坐。”高长恭道:“大人请。”此时兰陵王走上位置坐下,段韶坐在帐下。
兰陵王说:“我听副将说刺史大人此次来带来不少东西,真是雪中送炭啊!”
段韶言道:“那都是因为皇上体恤士卒,故命臣前来。”
兰陵王说:“皇恩浩荡,我高长恭必定为了大齐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段韶道:“在邺城的时候,我一直派人打探边境的情况,听说王爷和斛律将军被周军阻隔,不能相会。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军中状况,但如今我见到营中将士士气高昂、同仇敌忾,又见到王爷您英姿不减当年,便着实放心了。”
高长恭道:“段大人身处庙堂,事务繁多,还不忘关注战事,如此忧国忧民的精神实在令本王佩服。”
段韶笑道:“王爷过奖,如今正值乱世,江山时时刻刻要面临生死存亡,我等身为臣子,理应多操心国事。”
突然,帐中进来一武将,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高长恭见是营中参将尉相愿。尉相愿拱手行礼道:“末将参见郡王!”
高长恭问:“尉将军何事?”
只见尉相愿面露喜色,说道:“郡王!好消息啊!突厥大军撤退了。”
高长恭一惊,问道:“真的!怎么回事,尉将军详细道来。”
尉相愿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由于我军与突厥大军相持已久,因此突厥大军人困马乏,再加上周军敌将杨忠迟迟不发粮草给突厥军,突厥军首领阿史木为了保存实力才下令撤回大漠,现在正往黄河退去。”
高长恭高兴地站了起来:“好!经过数月激战,勇猛的突厥人终于向我大齐将士服输了!——尉将军!”
尉相愿道:“末将在!”
高长恭道:“你速速率领人马越过汾水继续打探,看看敌军是否在使诈,若突厥人果真退出,就速速收复西汾州。”
尉相愿道:“末将领命!”说罢退出营帐。
“太好了!”兰陵王道,“突厥军撤回黄河对岸,不但能收复失地,还能趁机占领黄河,并顺势将黄河沿岸的周军一举清扫,这样就能跟斛律将军会师啦!”
段韶道:“这可真是天大的捷报啊!若是传入朝中定会使龙颜大悦。”
高长恭道:“既然军中大胜,段刺史又送来美酒,那么本王传令,军中全体将士自今日起痛饮三日。——段大人!既然喜讯来临,不如大人就多留在军中几日,迟些回京复命如何?”
段韶道:“好!段某这几日就好好和王爷痛饮几杯。”
高长恭道:“那么今晚我们就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