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十七）新官上任
第二天早晨来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文件筐里已有两份发货单，是昨天的日期。工厂的工作已按新的部署开展。
林风到隔壁的物流部，在办公桌抽屉里找到《汽车运输物流价格》和“公司物流日报表”底单，查了查那两张发货单目的地的价格，基本等同于
价格表上的金额。
林风给端木打了电话，两张货单的线路都在他们业务范围之内。价格报过来也在林风意料之中，只有价格表上的九折不到。林风没有还价，只是提醒了一句：合作要考虑长期因素，运输价格要相对稳定。
十分钟不到，端木来电告之：两辆符合吨位的货车一小时内来厂里。运费是待到对方收货后，物流公司上门结账。林风心想，果然是买方市场，基本风险都由物流公司承担了。
货车准时到达，林风把车领到成品库门口。发货员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就来了些工人。发货员告诉他，厂里并没有专门的搬运工，都是随时到车间叫工人，车间主任会根据情况调配人员。工人也愿意来，因为可以领到力资。若是办公室的人员过来帮忙，便是义务劳动。
这两车都是普通的分体式文件柜，有白色的塑料保护膜包裹，工人们搬运很熟练。也有办公室人员主动过来帮忙，应该是一种惯例。
车子装好，清点货物，货车驾驶员签字，就可以发车。所以说，物流发货的工作在正常情况下，没有难度。
中午去就餐之前，林风特地写了一个纸条：请不要浪费粮食，吃不完少盛点！并备好了双面胶。
到了食堂，林风不忙吃饭，把刚买的饭盆放在一边。在泔水桶上方的墙上粘上那张纸条，然后默默地站在一边。有陆续吃好饭的工人走过来，顺手把剩饭剩菜倒入泔水桶。林风便说一句：“请下次少盛点。”
有的人置之不理，但大多数人还是知道好歹，有的人还回过头去警示其他人……林风知道要想立刻改变状况可能有些难，但如此明目张胆地糟蹋粮食绝对是不应该的。
午饭后又有几张发货单送来，同样的操作。端木那边，线路以外的业务干脆也代为联系了。林风觉得暂时这样也挺好，过些时，那些商家肯定会主动联系，就免去了端木的麻烦……
这一天装车结束，已经是晚七点。林风明白了，这里的作息时间拖班的情况肯定是常事。后来发现周末的休息也几乎是没有的。若想休息，必先安排好手中的事。而林风的工作性质，除了请万金油明秀照应着，同时还要电话遥控……
第三天是车队预定开会的日子。上班时间办公室只来了四个驾驶员。八辆车八个驾驶员来了一半。林风先确认他们的姓名，然后对应登记表便知道他们的概况。小分头的是小许，开的1.5吨小车，主要任务是市内送货。白面皮大眼睛的叫陆新，复员军人，开的是那辆斩新的6吨厢货。另两个是兄弟俩，姓陈，开的是5吨的东风。
林风不动声色，只说一句：“大家等着，人齐了开会。”
林风自顾去忙，九点时土匪懒洋洋逛进来，对林风说：“不是要开会吗？快开吧！”
“人不到齐不开。王师傅你也迟到了，下次不可！”林风看了看土匪。
土匪瞪了瞪眼，忍住了没吭声。
林风在桌上拿起一张市内的发货单递给小许，看着大家说：“咱们市内的运输不停，送了货就回办公室，其他运输任务全部暂停。这个会我是一定要开的，你们耽误的只是自己。说句老实话，目前的形势，有没有这个车队货物都运得出去。还不知道珍惜！人齐了叫我，我在二楼。”
上到二楼，秦厂长正在厂办和莫主任二人说着什么，莫主任和明秀都低着头。
见到林风，秦厂长更大声了：
“人家刚来两天就能够去制止浪费粮食，你们是厂里的管家，居然视而不见！”
明秀连忙说：“我们已经很自责了，太麻木了，我们马上写一份检查贴到那墙上去，稍后再以厂办的名义出一个惩戒条例。目前的浪费情况实在是太过份了。”
“可以。”秦厂长转头对林风说：“有事吗？”
“既谈到这件事了，我就再说两句。食堂的有些规矩可以作点改变，比如米饭可以和蔬菜汤一样由员工们自取。他们可以取用适合自己的量。窗口打菜的也可以根据米饭的多少较好地掌握。这是其一。”
“哦！还有其二吗？”秦厂长饶有兴趣。
“这其二就是我的一个猜测。事出反常必有妖。泔水桶的状况，炊事班真的视而不见吗？他们就没想过打饭的时候扣着点？那么，保持泔水桶的膨胀对他们必然有利！还用我多说吗？”
秦厂长猛地一拍额头，“有猫腻！”随即指了指林风，“你这个人不简单呀！看来厂办主任也得给你兼。”
“那可不敢！莫主任不得与我拼命啊！”
大家不由得笑起来。
秦厂长又问：“你那个会还没开起来吗？有没有困难？那几个驾驶员我知道很难管呢！”
“我搞得定。至于车队，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就是车队存在的必要性。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的需要，不一定是永久的需要。这个思路一定得有，这关乎工厂未来的规划。”林风停下来，看了看秦厂长。
“继续说，我听听。”秦厂长专注地看着林风。
“养一个车队费用不菲。驾驶员的工资福利，车辆购置费用以及维修折旧，车辆上路的各种费用，汽油成本，还有很难避免的事故损失，等等综算起来，和整个车队运输量所需付出的物流费用比起来，已经是很悬殊的对比。说白了，就是多花钱，多烦恼……”
“请继续讲。”秦厂长示意。
“所以改革是必须的，当然要有一个过程，也要让驾驶员有一个思想准备，还要尽量对公司有利。比如以现有的资源成立一个物流公司，工厂与这个物流公司完全脱钩，把工厂的车辆直接过户给原车驾驶员，让他们成为该物流公司的股东。我觉得车辆折旧后的价格与驾驶员解除劳动合同应给予的补偿基本可以抵消。工厂再与该物流公司签定一个互惠优先合同。简单的思路就是这样，各位都是企业精英，应该考虑得比我更成熟周到……”
秦厂长轻轻地鼓起掌来。然后郑重地对林风说：“你马上开会时也吹吹风吧，这确实是必须要做的，但要给他们一个缓冲期，厂里应该有这个容量。”
“秦厂长英明！”林风玩笑道。
“林队长你才英明呢！真想让你再兼任策划部主任。”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那我趁机提一个要求吧。”林风忍住笑。
“夸你英明你就来劲了吧！行，你说。”
秦厂长点点头。
“我要一个单项的先报销后补签的便利。就是我核报后的有关单据能够先从财务报销，然后再请秦厂长审核补签。这个单项就是物流费用的给付。物流费用实际上确定后就不可更改，物流公司或者车主来结账时，找不到秦厂长就不能完成报销和给付，很耽误事。如果同意开这个绿灯，我会承担相应的责任。”
“嗯，还有呢？”
“没了。”
“理由很充分，准了。我干脆绿灯给你开到底。你核签过的所有单据都照此办理吧。补签不补签那就是我的事了。明白了吗？”
秦厂长果断地说。并指了指莫主任：“下个文到财务科。”
莫主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秦厂长，你这是要放开批报的第三支笔吗？除了董事长和您……”
“有问题吗？你若敢要，我也给你放权。这里面是要担责任的，你敢要吗？”
秦厂长的目光锐利起来。莫主任赶紧低下头。
……
没到办公室开会的三个师傅现在正待在开票室里。从开票员小李手上拿发货单是往日的捷径。罗成把一段喷香的烘山芋放在开票桌上，就想去翻桌上开好的票据。小李连忙用手捂住，“今天不行，你们车队主管可是上任了。”
“他当他的主管，只是别来管我，他那个主管也不知能当几天呢？嗯，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货单。”
“真的不行！林队长的通知是亲自送过来的。倒不是谁怕谁，但他说在先了。而且，看起来你们林队长不是软杮子。”
小李边开票边说。
“嗯，倒要看看。马上吃饭了，下午再说吧。”罗成等三人干脆向食堂逛去。
食堂的门内却有点异常，惯常放置着两个半人高泔水桶的地方换成了一个较小的泔水桶。桶的上方多了好几张纸片。有一张是署名厂办的检讨书，检讨自身工作不到位，对浪费粮食放任不管。检讨书旁边另有一张标明为“留言”的空白纸张，还没有人留言。
罗成站住了脚步，想了想，拿起一旁桌子上的墨水笔，上前在留言纸上写了“浪费粮食可耻”六个大字，然后写上自己的名字。
一旁有人喝采。罗成不由得问：“这第一个提意见的是谁？性情中人呀！”
有人回答道：“就是你们车队的新任队长呀，前天刚来就修理了土匪，土匪可是认栽了！”
“有这事，真有意思！”罗成心想，下午得去开会，看看有什么新花样。
下午的车队办公室，驾驶员算是到齐了。林风先来个开场白：
“各位同事，现在人员能够到齐，已在我预料之外，因为据说咱们有的驾驶员不怎么听招呼。不过，咱年轻的时候也有点叛逆，那是因为磨砺不够，还没有成熟。话说回来，会开不起来我也是不急的，耽误的是你们自己。”
林风喝了一口茶，每个办公室有福利茶叶，捺山茶场的绿茶，挺不错。现在林风已把茶叶放在了桌上供大家取用。
陆新先开口了：“我也觉得怪呢！林队长你面子还蛮大的。”
“那就谢谢大家，就正式开会吧。先谈福利这一块，我既然到任就必须有点改善。第一项里程费补贴，已经是多年前的标准，现在应考虑物价上涨的因素，作一个微调比较合理一些。”
“第二项油耗标准，我们大多数的车已行驶多年，按说明书上的油耗标准肯定是达不到的。要重新核定一个合理的标准。”
“第三项超载问题，我看到货运记录上的记载，咱们的车辆超载比较严重，很不规范。会有安全隐患，也影响油耗。我们要定个硬性的制度。”
林风看看大家，“这三项会给大家增加一点小收入，你们还有什么补充的？”
罗成举举手，“这三项能够谈下来就很不错了。不过我怀疑能不能成功。”
“不用怀疑。一定会成功的！”林风点起罗成扔过来的一支烟，接着说：
“我不喜欢开长会，接下来有几个新规定。第一，车辆维修我会选择一个附近比较靠谱的修理厂，送修前请报备，修理后签字走人，结账由我负责。换机油、换滤芯也可以在家换，不作硬性要求。”
“车辆的保险，我同样会选择一家靠谱的保险公司。这同样是买方市场，一个电话就会来人上门办理，也由我统一负责。”
林风笑笑，“大家也不要皱眉头，下面我送大家一个较大的福利。就是送货返程带货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比较敏感。因路线和日程的限制，你们原先实际操作的空间并不大，而且有风险。以后你们可以选择向公司报备，路线和日程就可以有些弹性，也消除了安全风险。收入上缴一半给公司即可。我觉得这一个新规你们是该满意的。”
几个驾驶员都有些喜出望外，这确实是个好章法。这一项收入可比工资多多了。甚至土匪都觉得这个头头蛮有道理的。
小许则抬起头来，“我开的小车挣不到钱哦，只是固定补贴。能不能给我按趟算补贴。可以稍稍多些收入。”
林风点点头，“这个是小事，没问题。”又转向大家说：“争取增加收入是大家共同的愿望。我们很快会面临一个创业的机会。”
“创业？哪有机会去创业？”大家七嘴八舌。
“那我给大家吹吹风吧。厂里有意图把车队转化为物流公司，把车辆过户给各位，让各位当老板。工厂与物流公司只是合作关系了，是优先提供业务的客户。这一个未来是大势所趋，大家要有个心理准备。这对有心人也是一个好机会……我今天只是吹吹风，也是秦厂长的意思。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当下，我们自然是好好工作，好好做人，大家说对吗？”
鸦雀无声，忽然掌声响起。罗成又分出几支烟，笑呵呵地说：“林队长，再讲讲。”
“嗯，林队长，还有什么？”
“队长，你咋不早点来？”
“林队长……”
林风把烟点起来，吸上一口，轻松地说：
“其他有什么事，以后想起来再议吧。散会。”
桌上还有两张省内的货单，林风就交给两个东风车的陈师傅。他俩去装货，大家也散了。
罗师傅却没有走，他坐到林风的桌边来。
林风微笑着打量这个与瓦岗寨英雄同名的汉子，头发是类似于平顶的短发，面孔很清爽，有点沧桑的痕迹，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他今天开会虽然来得迟，还是显得比较友好，并没有像别人所说的那么蛮不讲理。
“林队长，你最后说的物流公司我其实蛮感兴趣的。不瞒你说，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单干，眼睛里也看到不少车老板慢慢干出点名堂，总好过我们一辈子为别人打工。”罗成说出了心中的希望。
“对有心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机会。起点要比个人单干高多了。还背靠原来工厂的大树，有一个稳固的业务。当然，眼下物流行业已有些饱和，竟争是必然的。但蛋糕很大，看你有本事去切。”
林风说得也很中肯。
“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就是觉得大家的车辆全部作价入股，是不是股东有点复杂。”罗成又问。
“所以我一直说有心人三个字。物流公司正式注册的时候，必然面临着注册资金。车辆作价入股份额不会很大，而公司对资金有一定的需求。比如租赁场地和办公室，聘用财务及后勤人员，在物流园设立窗口，车辆的维修和各种费用，薪资支出，广告费……都是需要钱的。假设注册资金确定为三十万。你如果投股超过15万即50%以上，就叫做绝对控股，就拥有决策权，就能施展你的抱负。”
“明白了，就是需要准备一定的资金和做领头羊的决心。好在时间还不急迫，我会做些准备……”
“有志者事竟成，我也只是泛泛而谈，轮到自已能不能有真正的勇气，也是未必。所以我也佩服你的决心。同时，你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这些感慨却是发自林风的内心。
林风的语重心长也让罗成感觉到了人世间的坎坷。决心是重要的，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成功。而不去尝试就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罗成向窗外看去，土匪正在爬上他的货车驾驶室。他原先当过个体车主，但没有成功……
罗成不由得说：“林队长，听说你来的那天，和土匪有过冲突。他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很坏……”
林风笑笑，“我知道的，他那天是配合秦总演一出戏对我进行考察么。我也是不得以动了手，因为剧情的发展不受控制了……”
“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敢作敢为也是不简单的！还有食堂泔水桶那件事，您事非分明，急公好义，我罗成就佩服这样的人。至于今天会议上所提到的里程费补贴，车辆油耗标准以及超载的问题，哪一任车队主管看不明白，但谁也不肯帮驾驶员去争取一下。所以在我们的眼里，他们就不配！”
“谢谢你的肯定，罗师傅，我也就是力求做一个比较真诚和踏实的人。”
林风和罗成相视一笑，站起身向外走去。
（第17节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