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黄昏老三届
谢琳
(九)灯火阑珊
第二天上午,小赵9点多钟来到酒店,张正斌还没睡醒。勉强睁开眼睛得知小赵准备上午领他们去看看工厂,便立刻委托林风一个人去看,然后继续睡觉。林风即和小赵驱车去厂里。
工厂面积不小,显得很简约。两个大车间,其中一个是整备车间,主要是清洗酒瓶,有一台清洗机,也有人工清洗的大盆。另一个车间就是灌装车间,有两条灌装线,都是很简单的机械。车间一角有化验室和计量室,用于管控成品酒的成份配比,和检测成品酒的质量。
两个大仓库,一个是原材料库,一个是成品库。整个建筑都显得宽敞坚固。
办公室和接待室在厂门口,一座漂漂亮亮的二层小楼。刚才开了车进来就直接到了车间。
厂后面的一排平房是员工宿舍和食堂……
工厂生产用水是靠一眼深井。小赵介绍说这口井的水质特别好,也是他们酒厂的运气。
整个厂区清洁卫生。生产流程简单合理,厂区未发现可疑的原材料和添加剂。原酒和酒精都是宜宾生产的合格产品。林风觉得这样很好了。至于酒厂征了这么大一块地,也证明李玮生意头脑精明。这些土地太金贵了!
最后,林风在成品库发货员的抽屉里看到了发货单。发货量和发货的频率都不高。他笑了笑,其实很正常,酒厂这么多,哪能都卖得火起来。
小赵一时就急了。心想,这家伙厉害呀。要糟……便试探着说:“最近,嗯,最近是淡季。所以……”
林风点点头,“知道,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们厂我看着不错。我看过太多的酒厂了,你们并不差。而且你们李总为人坦诚,也不急功近利。大家遇到了就是缘份,卖谁的酒都是卖。这一单生意肯定没问题。”
小赵拍拍胸口,“我以为你要挑毛病的。你这一说我就放心了。林经理,你看你们公司会拿些什么品种?”
“我告诉你也不要紧,我个人的意见,就拿两个品种,一个是最贵的那一种,因为配了个夜光杯,这个杯子实际上是有价值的。俗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个赠品会吸引人。而且一百多元的价格也适宜。另一个品种是那个异形瓶,三星堆铜面具的那一款,有新奇感能吸引人眼球,三、四十元的价格普通人可接受。两个一千箱,发个小集装箱正好。”
小赵一颗心放下来,只是使劲地点头。
“噢,我们会要求先付一半货款,不知可以吗?”
“可以!可以!完全没问题!”小赵忙不迭地答允。
“你们认真和张经理洽谈一下,不要拖。他这人,沉迷于小姐,生意完成后我要敦促他返家。他的妻子很好的一个人,勤恳又憨厚,我也要为她作想。”林风加重了语气。
小赵也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公司里,张正斌也到了,问林风工厂怎样?林风告诉他:还行!
依然是家宴,桌上的菜也够多的,喝点啤酒,天南海北地闲扯。李玮就谈到了正在兰州筹建的“中国民间佛像佛头博物馆”,省市文物局都给予了巨大支持。现在一切均已就绪,就还差一个大门口的匾额难以甄选。
林风头脑里突然就现出一个画面,不由得说:“还真是巧了,也不知你信不信,我有个朋友,手上有一幅字,是启功先生写的:佛光普照。”
李玮先没重视,回过神来,“啥?启功大师写的佛光普照。确实吗?”
“不久前我确实看到的。我这个朋友也就是一般的民间收藏家,启功先生来扬州游览时我朋友参与了接待,得到了这幅字。”
“这幅字有多大呢?”李玮太意外了。
“当时挂在大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参照办公桌的尺寸,应该超过一米五宽。”
“竟然有这样的事吗?真是缘份……林经理,最近我必须去一趟扬州,你能帮我介绍你那位朋友吗?”
“介绍肯定是可以的,至于那一幅字究竟是不是启功先生的,我并不会鉴定,只是觉得朋友似无必要撒谎。我只是提供一个信息!”林风也赶紧声明。
“太好了!太好了!”李玮还念念有词……
下午的安排就是去参观“三星堆博物馆”。林风是很期望的。张正斌虽无多大兴趣,反正有人安排得好好的,那就去看看。
就几公里路,一会就到了。不料却碰到闭馆。门口告示上写着:因为设备原因闭馆五日。林风只觉得扫兴,张正斌有了昨晚的艳遇,对发廊妹之类也失去兴趣,便拉着小赵的手,“不是说小香港吗?还有什么销魂的地方带我们去呀!”
“销魂的地方肯定有!不过现在时间有点早。不如我们先回公司把商品选一下,购货合同签了。李总这两天情绪好,价格也好谈些。然后我有个好地方可以领你们去。只要你们不怕消费高。”小赵午前经林风提醒,也觉得正事还是应该抓紧。
林风也想早点完事回家。便插嘴道:
“我们张老板向来爽气,把业务办了再玩也对。那就回去签合同。”
“也行,也行。我们的进货原则林经理都知道的,你们洽谈一下就定下来,有多大事呀。我过下目,合同章也在林经理那儿。”张正斌显得无所谓,实际上很精明的,选购的品种与林风也已经有过商议。
回到公司。购货的意向,上午林风和小赵已有过了沟通。再形成文字就可以了。价格再磨一磨,小赵干脆拿出了与别人家的购货合同比对,确实是最低价,也就不再计较。张正斌也在一边看了,点头应允。再由双方经手人签字,盖上合同章。余下就是汇款过来,完成发货。
总货款经核算89万不到,舍去另头按88万结算,先付一半款44万,事事如意,也是好口彩!张正斌随即打电话让许静汇款。
坐定下来,张正斌就看向小赵。小赵一笑,“真的有好地方!”李玮充耳不闻,站起身走向一边。
小赵便说:“本不准备带你们去那儿,因为消费有点高。不过那个场面据说就是参照港澳的模式设计的。反正你们看到就知道了!”
“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张正斌不耐烦地问。
“瑶池仙境休闲会所,限量级会员制的休闲场所。洗浴,按摩,棋牌,餐饮,嗯,有异性助浴,有顶级小姐,全裸展示,钟点房配套……”
“那得会员才可以呀!”张正斌疑问道。
“会所有一部分贵宾卡和贵宾券是赠送的,我们公司都有。”小赵又补充道:“李总从来不去的,所以全在我这儿。”
“那就去呀!”张正斌一脸向往。
小赵又对林风说:“去看看吧,这也是社会的一道风景!”
说着就拉了林风一起下楼……
郊区的一橦大楼,外观并不引人注目,也没有醒目的招牌。大门紧闭,只有一扇小门开着。验了贵宾卡,三人走入门内。这是一个过厅,有几组沙法,应该是候客区。第二道门是大玻璃门。进入后眼前豁然开朗,极尽奢华的装璜和陈设令人眩目。穿着紫色高衩旗袍的服务小姐面呈微笑亭亭玉立。
小赵去前台用贵宾券换得了一个贵宾包房。有一个服务小姐引领他们进入贵宾区的走廊,找到相应的包间。
包间内的卧榻均是高档的席梦思,铺着洁白的浴巾,脚下是厚厚的地毯,墙壁上除了一面大玻璃镜也都是软包装,隔音效果极好,听不到一丝喧嚣。
小赵说:“先泡个澡,然后你们再选其他项目。”
张正斌想了想,“不是说有小姐助浴吗?”
“那是一个专项浴区,这边是综合性的,有顶级的服务项目……”小张向他解释。
泡了澡,回到包间,大家舒舒服服地躺下。不一会,小赵按下卧几上的按钮。一个服务小姐推门进来。
小赵说:“去点钟。”
小姐做了个手势即站在门口等。
“跟她走。”小赵边说边下了睡榻。
从一个窄窄的通道走过去,来到一个小厅。沿墙有两张长沙法,对面是紫色的帏幔。小姐示意他们坐下便按下墙上的开关。
帏幔徐徐向两边收拢,整面墙就是一面玻璃。十几个少女出现在眼前。里面散放着精美的坐凳,少女们随便地坐着。随着信号灯的闪烁,她们纷纷站起,面对玻璃墙舒展开笑容和身躯。她们身披薄纱,影影绰绰,青春的胴体尽显妙曼。对应的坐凳上有醒目的号码牌。
看到这里,林风也就懂了:这是挑选商品呢!心里莫名地沉重起来。
这时服务小姐说:“这面玻璃墙是单面透视的,里面的人看不到这边也听不到这边讲话,你们尽管研究讨论。这里的姑娘全是大学生,费用是600元一个钟,加上钟点房的费用三小时内100元。老板们请选择,然后我领你们去钟点房。”
小赵转头对张正斌说:“你知道我俩不沾的。你自己选吧,我们去包房休息。”
小赵向林风一示意,二人就离开了小厅……
回到公司,酒款已经汇到。张正斌就悟过来,签合同可以拖几天的,这样一来已无理由不回家。不过他也想得开,适可而止也是懂的,这是个好地方,以后肯定还要来的。另外,有一个事情还是解决了好,大家还年轻呢,又已经不和谐……
决定了第二天回扬州,便请李玮安排机票。晚饭后早早回到了旅馆。
不一会,又有人敲门,是昨天其中的一个。张正斌直接对她说:“两小时后过来,今天再陪我一夜。”
女孩抛了个媚眼走去。
张正斌复又倚到床上,叹口气,猛地冒出一句:“回去把婚离了。”
林风很吃惊,不至于吧!两个人生意做得好好的,又没有严重的矛盾。而且张正斌也就是嫖小姐,也没有真正的相好情人……
林风抬头看着张正斌,等他继续说。
“你会觉得不一定要离婚呀,哪里就到了这个份上了?但我知道不分开很难受了,她看不起我,我也再不会和她相濡以沫。而且以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离婚至少不会在经济上受牵制。”
林风心想,这张正斌头脑还是挺好使的,看得到事情的要害。
“那你可以回头是岸呀?”林风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
“许静那个人你不知道吗?上不了岸了。原先想简单了,以为可以瞒着她,结果当然是瞒不住。我不是一个好人,拦不住自己的欲望,金钱又来火上浇油,我甚至还想去赌……好在目前生意上了轨道,我会把公司和所有一切留给她,包括女儿。我只要少量的启动资金,重新注册一家公司。我知道只有这样了!”
林风不再言语,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而且他隐约觉得,或许这也是许静想做的。
回到扬州,公司连续两天下午早早就关了门。林风知道张正斌在实施他的计划。但许静也显得很平静。看得出他们在作一个和平的了断。
第三天下午依然是早早关门。许静等在了林风的摩托车前,简短地吩咐:“去蓦然那儿,我有事找你。”
到了蓦然门口,却见到一则“歇业启事”。瞄了一眼,主要是通知顾客前来结清消费卡里的资费。
进了门,蓦然正坐在圈椅上,手上的一支女士烟飘浮着一缕淡淡的青烟。一袭黑色的长袖呢裙配一条血红的丝巾,迷离的眼神隐现出一丝沉郁。
“去楼上吧,茶已经给你们泡好了。”
许静和林风一前一后上了楼。走廊的第一间门开着,是一间办公室。墙边同样是圈椅和案几。茶水也已斟好。
坐定后许静就开口了:“事情你也知道了。他不想改,也知道回不到从前,他很果断,所以他也适合做生意。他帮我们俩做了决定,也蛮好的。双方家长都不管我们的事,让我们自己解决。”
许静说得很平静,可以看出她也一定有了思想准备。她看了一眼林风,接着往下说:
“你听我慢慢讲。他姿态还不错,要把公司给我,他去重头再来。但也是故作姿态,有没有这个公司,对他并不是很重要了,他的生意已经走上轨道,前景很好的。我也不想他讨了这个道义上的便宜。况且,我一个人了,也不想把生意做多大,所以,我把公司让给他了。包括所有的库存商品和所有的债权债务。”
许静说到这里,有一点伤感。眼睛里有一点晶莹。
“家中现有的积蓄我就不给他了。估计他也会有些私房钱。门口那些银行都上赶着让他贷款呢!他是男人,也该多负点责任……”
林风想了想,那么许静手上也很有些钱呢,以后的安置也会好办。
许静喝了口水,用手绢拭了拭眼角。
“我在D区已经另外租了间房。一大间足够了。省糖酒公司的名酒计划我保留着,五粮春的总经销我也保留着,其他也就在市场备些畅销的货,维持一个商铺没有问题。我让我父亲去打理,他正好刚退休。”
林风一怔,便问:“那么你呢?”
“省糖酒公司在扬州有一个专营店,一直经营得不好,房租也到期了,我准备接过来干。这样,日常就在市区了,就可以照应到女儿。我觉得首先要做好一个母亲。”
林风想到门口的那个“歇业启事”,心里就有点数了。便问:“那么蓦然?”
许静笑着说:“你一定想到了我要把专营店放在蓦然这里来。我还要让蓦然与我一起干。她和我一样的孤独,我们要抱团取暖。”
林风对蓦然不是太了解,许静的这一番计划也很突然,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蓦然的情况,我也要告诉你。因为你我是朋友,你可能会为我担心。当然蓦然同意了我才会告诉你的。蓦然,她是武汉人,她杀过人……”
林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双眼。
“是的,她杀过人,杀了他的丈夫。因为她一直受丈夫的家暴。丈夫本出身诗书人家,但性格内向,工作不能顺心,后来逐渐嗜酒,精神常陷入狂燥,再后来开始殴打蓦然,愈演愈烈。有时捞到了小刀,便在蓦然身上乱刺。蓦然让我看过她身上的伤,布满全身……终于有一天,蓦然夺过刀刺入了丈夫的胸口……”
林风的拳头紧紧地握起,他无比憎恨这种人渣,他想象着蓦然无助地绝望地受虐的场景,浑身都冒出火来。
“法庭判了十年,后来减刑,六年后出狱。但在当地已很难平静地生活。她投奔到扬州的姑母家。姑母未嫁过人,前两年也去世了,街边上的这一处商铺就留给了她。她因为浑身的伤疤,就关心各种美体的药物和理疗方法。就开了这一个美体会所。”
“我们熟识以后很聊得来。她认为我是一个真诚的人,她也需要有个人倾诉。我也同情她的遭遇,也欣赏她的单纯和坚强……现在我也单下来,她那个会所也挣不到钱,所以干脆和我一起干。”
林风就彻底明白了。觉得真的很好!省公司的专营店,批零兼营,又没有房租。只要在城郊租一个小仓库,再雇一个杂工,买一辆三轮车。立刻就能运转。
林风抬起头来,对许静说:
“有什么要我做的?”
许静吁了口气,再喝口水,认真地说:
“我这两天要把副食品城那边安顿好。这边要把铺面整理装修一下,蓦然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帮帮她。还有什么要做的,你再帮我想想,我这两天头脑有点乱。噢,我准备重新注册个公司,要起个名,这个是急的,帮我想一个!”
是的,公司名字要定下来,马上就要用。林风动起了脑筋。突然,头脑里冒出来一句诗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禁一笑,对许静说:
“我念一句诗,里面有个词你看行不行?听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许静细细品味,一拍手,“灯火,就用灯火。亏你想得到!这点温暖正是我们需要的!”
林风又说:“得在城边上租个小仓库,我有个好朋友是市油脂库的主任,他那里仓库一直在出租。我去挑个合适的,价格也请他优惠些。买辆三轮车,雇个杂工,平时进货送货都需要的。也由我去办。还有一条,以后这边也可以多挂一个店牌:灯火酒业有限公司市区店。这样,税费仍可以享受副食品城的优惠政策。嗯,很高兴你们有个新的开始!预祝你们成功和顺心!”
听了林风的一段话,许静一时间很受鼓舞,心里也涌起一股感激,却啥都说不出……
(第9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