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父母在我们面前再也隐藏不了他们的脆弱和无能为力,或是无心再去隐藏的时候,或许,他们开始老了。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浪子,这是母亲闲谈时告诉我的。
以前和你爸的时候,很多人是不看好的。你爸在周围是出了名的不成器,成天吊儿郎当的。你爸的媒人来说之前,也有很多人来说过亲,我都拒绝了。其中不少是家庭条件好的。
以前我们家条件不好,家里姊妹多,吃穿都是问题。每年总有几个月是挨饿挺过的,衣服也是轮流着穿。你外公外婆没什么出息,别人家经常说话欺人、挖苦人。但是我想,不能这样下去,要有出息。那个时候,家里姊妹受气了,或是有人欺上门来了。你外公外婆说不上话,我心里要强,就和别人家吵。吵得厉害,别人就说你凶。但是话说回来,关键是在理,所以即使是在那样的日子也昂着头,也没有让别人家好欺负家里人。
和你爸处对象的时候16岁,那时我已经开始在烟厂上班。在和你爸之前,亲戚介绍过一家条件比较好的干部人家。听你大外公他们介绍我,人家也觉得我有出息,也看得上我。不过我拒绝了。我给你大外公他们说:“固然家庭好是个好条件,不过我还是担心,我自己嫁过去了,婆家对我怎样倒无所谓,我是怕家里人受气。人家条件好瞧不起我爸我妈我会难过;给我家人做脸嘴我会难过;假如我娘家人来看我他们家没有像招呼其他客人一样招呼我那边人,我也会难过。虽然我们家条件不好,但是看见他们家用差的东西招呼家里人心里会不高兴、不自在,即使那已经比我们家好百倍。”
当时你爷爷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你爸他们虽然姊妹也多,不过好歹吃得饱。虽然知道你爸当时吊儿郎当的,还是答应了。200块的礼金,就确定和你爸一辈子了。
刚和你爸的时候,他也听话,知道找事做。东拉西凑两个人在街上租房开了个理发店,生意还算红火,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是够的。后来,你爸越来越懒,一天只知道玩,打牌,下象棋。吵了几架,还是改不了。我也懒管得,慢慢的生意冷淡了,也就没做了。
后来怀了你,那个时候人们喜欢穿草鞋。我和你爸也进城去拿布做草鞋赶集卖。你爸不成器,嫌麻烦,就我一个人打。一场就打一二十双,然后自己去卖。当时就想多凑点钱,怕你一出生下来就过苦日子,所以天气再热,二分钱一杯的冰糖水也舍不得买。记得在生你的二弟前一个星期,叫你爸去拿布,他不去。但是想你二弟快生了,怕生他的时候没钱,一生气挺着大肚子就骑着自行车进城去了。去得晚,好布都给去得早的选完了,只剩下一些散、碎的布了。也还是要买,装上两袋,100多斤吊在后架上就来了。回家的时候你一直在踢我,当时就觉得好心寒,也没人陪我,叫你乖乖听话你也不听,踢得我心痛。这人也是运气好,到坡坡下面的时候,你变乖了,不踢了。我刚好也遇见老家邻居,他就帮忙给我把车推上坡了。
你慢慢长大了,那个时候你三爹家条件好一点,一双皮鞋能买100多,利润高、钱也值钱。我就叫你爸去三爹家学做皮鞋。你爸担心学了也开不起店。我就告诉他:“不要怕,总会有办法,老天爷会帮忙的。”你爸就去学做鞋了。
学了一段时间,你爸回来了。准备在街上租个门面开始做鞋。那个时候我们家条件艰难,你爸不成器,10块钱都难借到。也是运气好,给你城里大外公说了就借了1000给我们,还有一个隔的比较远的亲戚听了也借了几百块。东拉西凑的有2000多,就开始做了。
后来你都晓得了,那个时候皮鞋还比较贵,利润也比现在高。慢慢我们家就好得多了。也是在街上卖鞋在几年。我二弟、三弟出生了。我大二弟两岁,二弟大三弟3岁。我们家也基本平平稳稳的过来了。
社会发展得很快,到我上高中的时候,人们都越来越流行穿运动鞋了。就连我们那样的小镇都开始淘汰皮鞋了。
生活的无奈在于,即使心存侥幸,也不会幸免于生存的艰难。迫于家庭的经济重担,父亲又试着走了很多路。
“我一辈子都不是打工的命,受不了别人的管制。宁做一块钱的主子,也不做100块的仆人。”这是父亲第一次外出打工回来给母亲的交待。当然,除此之外并无它物交给母亲了。
那好吧,母亲依旧没有任何怨言。借了钱就给父亲去做他认为可行的畜牲生意,卖鸡买猪卖猪。由于技术上的原因,加上其他的因素。鸡的存活率不怎么高。一年下来,倒是“照顾”家里人吃了不少鸡。不过钱没有赚到什么,一账算下来,收进不大,父亲又转业了。
这次父亲干起来包工头,虽然都是农村那些个体活。但如他所愿,不受别人管制。倒是多操心了点。只是前几年还红红火火的建筑业,一下子就没人了,修房的人少了,修水池的人也少了,父亲再次转业。
父亲总有他的路可以走,这次父亲去了浙江。做了一个监工给老板招呼工人砍树,不受气,就是长期生活在山上不方便。工资待遇虽然不错,不过工作太苦,没几个月,父亲出去的时候叫上的几十个人都一个个的回老家了。折腾一久,父亲也回来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第一次带东西回家。是个电饭锅,这年,我大二,二弟高一,三弟初三。这次回来,父亲消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曾经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目光也淡了。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在晚饭的时候给母亲说了句“对不起”。
“不要怕,总会有办法,老天爷会帮忙的。”
说完母亲随后给父亲夹了一块菜,我想那或许是最好吃的菜。记得当时父亲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幸福,至今也还记得。
现在我大三,二弟高二,三弟高一。父亲又转业了,主要是在外面跑。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在多问,我只是知道,父亲现在不是浪子了。父亲的白发可以告诉我他也不在年轻,他成熟了。
“不要怕,总会有办法,老天爷会帮忙的。”父亲的白发也不知道以前都让母亲隐藏了多少。一下子,觉得他们都老了,不在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