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田野

图文作者:等风

  一

  受伤瘫痪后,人生的大厦坍塌了,精神的世界变成了一片废墟。我在绝望中挣扎、呐喊,只想重回到过去的生活。却最终发现,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妄想。

  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能认命,跪地求饶。放弃了希望,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努力。不再与人交流,不再抱怨哭泣,不再与现实的世界接触。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厌恶这个残酷的世界。

  我听不进朋友的安慰与劝导,看不到家人的伤心和痛苦。把自己裹在一层厚厚的壳里,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年后的一天,因为考试没有考好而被妈妈训斥了的儿子,在把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一个下午之后,突然走进我的房间,小声地对我说:

  “爸爸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看着神色忧郁却又小心翼翼期待地望着我的儿子,我突然感到自己身上厚厚的壳,像是被针一下刺开了一个洞。藏在里面的心,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

  带着儿子来到了县城北郊的二环路。

  二环路东面的尽头,是一大片水草丰盛的池塘。儿子站在池塘的边上,起劲地用石子打着水漂。我则坐在轮椅上,默默地望着远处的田野。

  傍晚的田野,在夕晖的映衬之下,有一种暖暖的油画般的感觉。远处的山顶,被涂上了一层暗暗的玫瑰色,像一排烧红的铁尖似的。山脚则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霭。不时有归巢的水鸟掠水而过,一路洒落阵阵啼鸣。从田野里吹来的阵阵凉爽的晚风里,带着花草的清香和隐约的蛙鼓虫鸣声……

  这一切的一切,让一直自闭躲在厚厚壳里的我,恍如隔世。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泪流满面。

  希望总是在绝望藏在的背后,总是在心死的那一刻破茧而生。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活死人,是一条混吃等死的米虫。没想到一次意外的出走,面对田野,我已经死去心又被唤醒了!

  不再逃避,我终于走出了封闭的自己,重新打量着这个世界,内心又沸腾起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和对生命的渴望。

  天气好的时候,我都会坐着轮椅出去转上一圈。北郊的二环路,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这里车多人少,道路宽广、平坦,很是适合我坐着轮椅慢慢游玩。

  道路的一边是繁华热闹的城市,另一边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夏秋冬,一年之中,我都喜欢流连在这一大片田野的风光之中。这里有着我熟悉的景物,绝美的风景。它是我心中的花园,是我灵魂得以平静的地方。身体被困在轮椅上的我,喜欢在这里放飞自己的心,伴着天空成群的水鸟,自由地飞翔!

  一个人坐着轮椅慢慢地走着,风儿是那样的和煦,阳光是那样的明媚。路旁的田野草木旺盛,青翠如玉,满目葱笼,处处洋溢着生命的欢歌。走着走着,心中的痛苦淡了;走着走着,寂寞的心打开了!

  一个人坐着轮椅慢慢地走着,走走停停,随心所意。少了急躁、焦虑,多了淡定、从容。缓缓的走,让心跟上来。用心去看这个世界,才能发现平日里熟视无睹的身边,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美!

  走累了,就坐在路边,望着这一片碧绿如玉的田野。从稻田、池塘、菜地上吹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吹进浊闷的胸腔,荡漾开我记忆的湖面。许多深埋的记忆,似潮水般涌上心头……

  夕阳下,那个一身是泥,拎着鱼篓,欢快地赤足走在田埂上的小孩,如今却坐在轮椅上,望着田野发呆……

  我喜欢田野,更喜欢走在田野上的感觉。

二环路

  二

  身后的城市里,有许多和我一样迷失了自我,活得心力交瘁的人们。他们每天步履匆匆,奔走在生活的路上。忙家庭,忙工作、忙应酬,就是没有时间来照顾一下自己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心,甚至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忙、烦、累成为他们生活的常态,而慢、静、思则近乎奢侈。

  这是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也是一个追求速度讲究功效急于求成的时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也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做事不择手段,急功近利,人心更趋向于功名利禄的毛病。面对社会上各种时髦,各种潮流,各种诱惑,人们容易在一次次的选择、追求之中迷失自己,走丢自己。浮躁,急躁,焦躁……许多人似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奔来跑去,躁动不安,时间的飞逝中夹杂着深感幸福太远的焦虑。

  没有人会满足,大家都在寻找心满意足的路上,都在为了抵达自己心中幸福的彼岸而努力打拼着。不但停不下匆匆的步履,甚至忘记了生活的真正目的,一再与身边的风景,人生的快乐失之交臂。在物质世界沉浮的人,快活的很少。因为追逐得越狠,活得越累,快乐离我们也就越来越远。物质给我们带来了声名、尊崇和仰望,也带来了被物质五花大绑的身心。小的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却笑着笑着就哭了。

  靠近路边的田野里有一大片荷塘。荷塘里的荷叶碧绿碧绿的,像一把把大伞,层层叠叠的遮满了荷塘。有风的时候,荷叶随风一起一伏,一层层的像一片绿浪。夏天荷花开的时候,一朵朵粉红色的荷花,像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躲藏在荷叶间,在阳光的照耀下亭亭玉立,光彩照人。我很喜欢这一片荷塘,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停下来静静的看一会儿这一片荷塘。看着荷叶在风中起伏,看着荷花在叶间摇摆,看着蜻蜓在荷塘上飞舞,原来忧郁的心情渐渐地变得开朗起来。

  也许,人们在物质世界努力打拼,拼命追求的时候,也应该适时地停下来。“偷得浮生半日闲”,从繁琐冗杂的生活里拨冗出来,走进山川,走进田野,重新回到自然的怀抱。暂时忘却生活的压力,放松一下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心。

  当我们慢下脚步,静下心来,面对田野里美丽景色的流连忘返,面对田野里万物的四季变换,我们原来已经麻木了的心灵,就会重新变得多情而敏感。

  你会在初春的河岸上,突然发现还有残雪的柳枝上,已吐露出点点的嫩绿,在寒风中拂动着。你会在五月的风中,突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然后你会看到一串串、一簇簇雪白的槐花,在枝头欢快地绽放着。你会在秋天萧瑟的枝头,发现几片仍眷恋着不肯离去的叶子,等待着霜雪把它们一起覆盖……如果你的心足够静,你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内心花开的声音。

  一颗善于发现,懂得欣赏的心灵,是内心丰满的前提。

  面对田野,轻松舒缓一下自己负累的心情,让思想和灵魂清醒独行,这样我们就可以及时立定反省:我们的每一步、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追求,是否真是自己想要的?是否是构成自己理想生活的必要元素?只有这样不断地拷问自己、质疑自己、批判自己,我们才有可能在物质世界的追逐中,不再迷失自己,才有可能慢慢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面对田野,我看到了草木在四季中发芽,生长,成熟,枯萎,看到了生命在时间的流淌之中轮回不息。这里孕育着大美,也孕育着大悲,但更多的是生命的力量和希望。你看那些植物的种子,不管落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土壤,有水分,有阳光,就会在那里落地生根,发芽生枝。不管是健硕还是羸弱,都会不屈不挠地活着,生长着。生命的顽强,在它们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许人也应该像田野一样,在心中装着四季,人生才会丰腴,才会圆满。

  我喜欢田野,更喜欢田野里的勃勃生机。

荷塘

  三

  隔着一条路,眼前的田野和身后高楼林立的城市突兀地对峙着。这些新建的城区,原来都是属于这片田野的一部分,但是这些年来,在城市化进程中,城市像个永远也吃不饱似的怪兽一样,疯狂地吞噬周边的田野,迅速地扩张膨胀着。也许再过几年后,就连最后剩下的这一片田野,也将被城市这头怪兽吞噬殆尽。而背后推动这一切的是人心永不知满足的欲望。

  紧挨着路旁的田野,有的有人耕种,有的却大片的荒芜着,长满了各种水草,成为鱼虾、青蛙和水鸟的天堂。只有被人耕种的田地,才会长满了黄灿灿的谷子和绿油油的蔬菜。

  沿着乡道,我慢慢地滚动着轮椅,走进了田野深处。正值金秋,水稻已经开始成熟,它们脱去青涩,变得饱满金黄。一眼望去,田野像是铺上了一块巨大的金色毯子。风儿吹来,稻浪之字形蛇一般地行走着、滚动着。稻田如海,波浪滚滚,潮涨潮落,蔚为壮观。这就是会泽十景之一的“蔓海秋成”,有诗云:“稻满堂琅坝,秋成尽炫光”。这情景让人看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是田野最美最动人的时候。

  的确,田野是美丽的。而这美丽的缔造者,白天黑夜,积年累月,用汗水浇灌着,抚育着这片土地。人们在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制造着风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论什么季节,只要置身田野,都能看到农民在田野里辛勤劳作的身影。我们在赞美田野的美丽时,更应该赞美这美丽的缔造者。

  山水之美,美于自然;田野之美,美于创造。用华犁在大地上掀起浪潮,用双手去构思出一幅幅美丽画卷。

  此时的水稻是丰美的、成熟的。它们不再像青涩时一样昂着头,竞相忙着向阳光邀宠。它们低着头,像是要去亲吻脚下的土地,更像是在给辛勤抚育它们的农民深深地鞠躬。它们似乎明白,没有土地的承载,没有农民的耕耘,它们只不过是田野里的一蓬杂草。而丰收,就是田野回馈农民最好的礼物。田野上的植物努力生长,只为了成就一个结果:为生命的轮回留下种子,为土地的繁盛留下希望,为田野的缔造者留下感恩。

  我喜欢田野,更喜欢分享田野上收获的喜悦。

蔓海秋成

  四

  面对田野,我看到了季节的变换,命运的无常;看到了田野里万物蓬勃的生机,顽强的生命力。明白了人生有巅峰,也有谷底。登上巅峰后,不能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跌落谷底时,也不要丧失斗志,自暴自弃,甚至推卸、逃避问题。我们要学会面对问题,直面人生中的种种不幸,就像有些坎,我们必须跨过去;有些沟,必须跳过去一样。我们不可能在自我封闭中假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不可能在精神的自我孤立中寻求所谓的安静和超脱。其实,人生的种种变故、打击,也是丰满、强大内心的一剂良药。只有在你经历了人生的种种变故之后,你才会褪尽了最初的浮华,以一种更加务实、更加谦卑的姿态看待这个世界。

  面对田野,有人耕耘、打理的田野,整齐规范,井井有条,上面的作物生意盎然,硕果累累。而那些没人经营,荒芜着的田野,则乱七八糟地长满了杂草,成为蚊虫、鱼虾的乐园。这让我感悟到了人心也需要我们时时安慰、打理,不让滋长的欲望吞噬掉心中最初的信念,遮住理想的方向。这样,我们才会有一个好的心态,才会有一个豁达的人生,人生才能轻松出发。

  面对田野,我还领悟到了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在于奉献。田野里的植物春发秋萎,长于田野,归于田野,都是为了生命的延续和轮回。一味地只知道索取的生命,是自私的,卑鄙的。伟大的不一定只有英雄,很多人,因为平凡,所以伟大;因为奉献,所以伟大。

  或许,我们不应该只在迷失时才会想起面对田野。日常生活中,我们也应该时时面对田野,走进田野。哪怕是片刻的凝视,也是人与自然最纯粹的对话;也是人与自我心智交流的互动;也是一次心灵的检查和灵魂的涤荡。“让身体在尘世间行走,让思想在灵魂里高蹈”。这样,我们才能沉淀内心的浮躁,过滤内心的污垢。才能不忘初心,时时想着要抵达的地方,顺着时间之流的力量,在这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红尘俗世中保持清醒自律,一点一点地笃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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