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大老杨

唐文宗大和七年春夜，一个春风沉醉的美好夜晚。六朝古都金陵城的秦淮河畔，正沉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茫茫月色中。不时有绮丽的画舫，张灯结彩，轻纱帷幔，缓缓游走于秦淮阵阵碧波之上。这十里秦淮、六朝烟月、一方佳人，果然是名扬天下。难怪有人说，秦淮河里溶的都是脂粉，一旦陷入注定一生沉沦。

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江南名郡金陵城到底是不同凡响。天倾西北，低陷东南，成就了一个诗意翩翩的江南。江南之水有着太多清绝柔美的滋润，江南之地有着太多烟雨岚气的浸泽。齐高的山墙，弧形的乌檐，斑驳的井台，江南的粉墙黛瓦之畔，秦淮河的鹂转莺啼之间，一个河埠纤道、家家枕河的水韵金陵城，便在江南大地恣意泛滥开来。

今晚就停泊在此吧！如此江南风景，如此江南夜色，如若离去，于心何忍呢？已到而立之年的青年才俊杜牧，面对咿呀的橹声和旖旎的水波，对船艄的水手说道。此时，杜牧有公干在身，正由宣州经金陵前往扬州，去拜访淮南节度使牛僧孺。

杜牧出自名门望族，京兆杜氏，这个家族自汉以降，显赫无比，名人辈出，名将如晋之杜预，名相如先朝之杜如晦，还有祖父杜佑位极人臣，且著书立说，开创了“典制体”史书之先河。如此显赫家族、如此渊源家学，深深造就了一个兼具名门望族的贵气、又有诗书世家的雅气，更有着政治世家霸气的名门才俊。如此家世、如此人才，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二十六岁进士及第，同年又制举登科，所谓蟾宫折双桂，一时风头无二。放眼整个唐朝的诗人群体圈，像杜牧这样的怕是也无出其右者。

名门出身，精修兵学，诗文双绝，科举登第，政治气象，这些在世人眼里光彩耀目的标签，无一例外地贴在了一代才俊杜牧身上，这是何等的荣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文武兼修，犹看杜牧！举目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可在杜牧心里，他一直追慕先祖杜预，才堪文武，著书立说，后又统帅三军一战灭吴，结束了纷争半个多世纪的三国局面。从而建立不世之功勋，出将入相，惠泽杜氏六百余年。承蒙祖先庇佑，杜牧也想以文提笔安天下，以武马上定乾坤，方不负平生不负祖宗！

此时的唐王朝，已经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曾几何时，大唐文明达到了世界文明的顶峰，长安城成为世界最发达的城市。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天宝危机、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大唐王朝一路走来，已经是盛极而衰，逐渐走向了穷途末路。安史之乱对唐王朝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几乎是动摇了国之根本，唐王朝这棵昔日浓荫蔽日的参天大树，已呈现颓势日渐凋零。虽有中兴名将郭子仪力挽狂澜，再造乾坤，却也难以企及过往的辉煌和荣光。如今的朝堂之上，再也没有了贞观的清明，风气颓废，结党争权，积弊难返，天子无奈，实属英雄无用武之地。就算赫赫如先祖杜预借代重生，面对如此纷繁不堪的局面，怕是也无可奈何，徒生感叹吧！先祖尙是如此，我又能怎么办呢？杜牧无不心生感慨！

船上的水手业已下船，将缆绳系在了河岸边的粗壮烟柳之上，杜牧心情杂乱，仍然靠舱而坐。长风万里，霁月当空，静谧悠远的秦淮河沉浸在烟雨江南地，笼罩在暮霭沉沉的月盈水汽之中，饱含氤氲水汽的空气无比温润，进入愁肠，只觉沁人心脾。离船数十步，即有一座酒家，气象极为恢弘，只见高楼巍立，大堂深阔，披朱佩紫、冠盖相望之处，达官显贵门的调笑之声不绝于耳。杜牧顿生厌恶之感。

河道上一箭之遥，只见灯影绰绰有一画舫，隐隐中一阵歌声传来，似有男女互相唱和，却是极尽绮艳轻荡之曲，杜牧仔细辨别，正是前陈后主陈叔宝所创之传世名曲——《玉树后庭花》。这不是靡靡之音吗？这不是亡国之音吗？隋朝铁骑投鞭断流，几破建康，江南陈朝危矣，陈叔宝不顾社稷安危、黎庶安危，却还灯红酒绿，倚红偎翠，指导一班歌姬调唱这首曲子。奢靡如斯，陈朝不亡，天理不容呀！

秦淮河啊秦淮河！十里画楼今尚在，六朝金粉付秦淮。悠悠秦淮河，近千年水韵，流不尽的香脂沉醉，歌不尽的艳曲迷声，这到底是达官贵人们纵情欢唱、享乐游宴的极佳风月场所。杜牧深深知晓，适才画舫之上的那曲《玉树后庭花》，难道是歌女想唱吗? 不是！若非有人想听，有人愿意听，有人出得起价钱，歌女怎会不一展绝妙风采呢！

大唐王朝如今江河日下，在奔溃的边缘苟延残喘，朝不保夕。而当权者无力，肉食者不鄙，他们不是呕心沥血割肉补疮，励精图治再造辉煌，而是选择视而不见、选择掩耳盗铃、选择醉生梦死，何其悲哉！舞榭歌台之上，灯红酒绿之间，红粉佳人之侧，他们个个觥筹交错，人人眷红依翠，时时浮生若梦，于江山社稷不顾，于百姓安危不顾，于人间疾苦不顾，难道他们个个都要学一会陈后主吗？

千疮百痍的大唐王朝，昏庸腐朽的统治集团，拥兵自固的割据藩镇，频发祸乱的边患危机，纵然名门如杜牧，才猷冠古今，胸中腾甲兵，可惜生不逢时，才华难展，壮志难酬，又能若何！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杜预，毕竟我杜门数十代也只有一个杜预，能在日后同时位列文庙和武庙享受万世香火祭祀！

那一世早已走远，倾覆的远古，烽火狼烟，不再是属于你的断壁江山。呜咽的横笛，遗恨天涯，也不再是我秦淮河畔的缱绻。兵戈有沉寂，而秦淮河就从未沉寂过。明天还是解舟东向直趋扬州吧！秦淮河不属于我，金陵城亦不属于我！杜牧心想！

于是，一首诗成就了一条河，杜牧的这首《泊秦淮》，更是让秦淮河成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

《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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