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我几岁的时候就离世了,但是她留给我的记忆却是很多,还很是清晰。且时光越久远越是明朗。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也慢慢的衰老,所有开始了怀念吧。
我为什么如此怀念外婆呢?我记得母亲经常跟我说起,外婆是多么宠爱小时候的自己。说外婆最后在床榻上的时间,一看见我就笑开了花。也或许是越长大越孤单一说,越长大越发现自己不怎么受这个世界待见。经常被排挤被冷落,所以开始怀念曾经的美好。在每个被误会难过的时刻,我都那样自我安慰。我曾经也是外婆的宝,我曾经也是倍受宠爱的宝呀。
关于外婆我是有很多的零碎记忆的,因为我是外婆带大的孩子。我的记忆应该是很早的,因为我是三岁回家上的第一届幼儿园,三岁以前都在外婆家度过的。所以没上幼儿园之前的点点记忆都是关于外婆的。
那应该是午睡后的下午吧,小小的我睁开迷蒙的双眼,身边的外婆不在。我迷迷瞪瞪的找到床头的花裤子穿上。惦着脚丫就出去找外婆。
“呀,我小妹崽儿睡醒了呀?呀,看见没人居然没有哭,还自己起床了。”外婆笑眯眯的就来抱我。“我小妹崽还学会自己穿裤子了,好能干哦。”
“哈哈,裤子都穿反了。”是小姨的嘲笑声。
我哼哼唧唧的在外婆怀里闹腾,外婆一边佯装打小姨,一边帮我褪下裤子重新穿上。
那应该是最早的记忆,因为那时候的外婆还很健康。还没有整日躺在那张竹椅上。
小小的时候很是勤快,长大了就懒得不行。这是我母亲说的。看见外婆在洗衣服,就过去帮着又搓又揉,很有一副小帮手的样子。大人的衣服又大又沉,我提不动,加上玩水,我的衣服已经湿了。外婆就把我的小衫脱下来,给我找了一个小面盆。让我自己洗,其实就是让我玩水吧,也免得打扰她干活。
“外婆,我会洗衣服了耶。”
“我小妹崽真能干,会自己洗衣服了。”
“外婆,你看我衣服洗干净了没。”
“干净,小妹崽洗得真干净。”
“哈哈,你这衣服明明就洗的里子,衣服都没有翻过来。”小姨又跑过来看我怎样洗的衣服。
“去去去,又来把人家搞哭才行。”外婆驱赶着小姨。帮我把衣服翻过了,我继续吭哧吭哧的搓揉着我的小衫。在外婆一声声的赞美声中迷失了自己。
“外婆,你看,我洗干净了没?”
“干净了,这次真干净了。”
“那我把衣服晾起来了。”
我又吭哧吭哧的把衣服搭在晾衣架上。
“外婆,我出去玩了哦。”洗完衣服,我像一个打了个大胜仗的将军一样得意。
“好,去喊小姨带你出去玩蛤。”
等我跟小姨兴致勃勃的玩了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外婆正在洗我那件小衫,至于为什么,小小的我没有细想下去的心思。
还有段记忆,应该是外婆家过年吧,来了好多客人。大外公幺外公大姑婆几大家人,还有外婆生的一男四女。好不热闹。满桌的好吃的摆着。怕小孩儿嘴馋,小娃娃都被赶到外面玩去了。外婆把我拉进里屋,里屋也有一桌。捻了一块大肉,塞给我。我狼吞虎咽的吃完。外婆又翻出一只大鸡腿,叮嘱我吃完了才能出去玩。要是被其他娃娃看见了,那不得吵翻天。毕竟鸡腿就两个,娃娃一大群。
上学之前我一直在外婆家,母亲时常也来看我。虽然外婆家比我家敞亮,还有了电灯。我家只有三间土屋,还没有通电,晚上只有煤油灯。可小小的我还是想家,母亲来看我一次,我就缠着母亲要回家。然后母亲离开一次都成了一个大难题。
一天大家都在一起整理柴火。外婆突然就对小姨说话了:“幺妹崽,你今天不去割牛草呀。”
小姨立马答应着就去拿镰刀和背篓。我一直都是小姨的跟庇虫,马上去背上我的小背篓小跑着去追小姨。哪知道刚刚走到屋子背后,小姨突然说今天不打牛草了。我又悻悻的回来。突然敏感到不对头,马上去找母亲。母亲一下儿就不见了。终于小小的我也明白过来,她们就是故意支开我让母亲离开的。
我开始号啕大哭,任外婆小姨她们怎么哄。外婆拿出一块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小音儿,看看,这糖给你好不好。”我瞄瞄糖,又瞄瞄外婆,还照样哭。外婆又把拿糖一扯,居然扯得好长好长。我惊异的看了看,奇怪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糖。小姨假装吧嗒吧嗒嘴,说:“我也要吃,我也要吃。”外婆假装打小姨,“不给你吃,你又不乖,给我乖乖的小音儿吃的。”可我又想起了我已经在回家路上的母亲,又开始大哭。
后来我哭累了也没哭了,只是那糖我一直没有吃到,我也不好意思问。直到现在几十年了,我也没有想通那是什么糖,或许本就不是什么糖。
再后来的记忆就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椅子上睡觉的外婆,张着几乎没有了牙齿的瘪嘴。手里还在轻轻的摇动着蒲叶扇。母亲和二姨带着我们去看外婆,外婆拉开裤腿,露出大腿部滴流下来的一张长长的老皮。母亲二姨都在边上偷偷抹泪。我还不懂为什么,照样的在外婆椅子边玩耍,还跑到外婆身上滚来滚去。那时候没有什么可怕的,外婆永远都是我的外婆。
再后来的一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母亲就催促我们起床,说是去外婆家。把我们兴奋得不行,母亲却眼睛红肿。走到半道遇到一起赶去外婆家的二姨,两人一见面又是一顿哭。我和姐姐跟表弟表妹却因为又可以一起去外婆家玩而兴奋不已。二姨不禁叹息道:“以后永远都见不到外婆了,还只知道闹腾。”我们都不懂或许是根本没有在乎那句话的意义。依旧你追我赶的嬉笑打闹。
快到外婆家不远的垭口边,我们遇到了正在等待我们的小姨。小姨一见母亲跟二姨,三人一起抱头痛哭。小姨那时候其实只有十一二岁,还是一直跟我们玩的大小孩而已。我们习惯了围着小姨,想像以前一样去牵小姨的手。只是这次小姨却一直跟着母亲二姨一起走,边走边说,边说边哭。空气变得凝重,我们再也不敢打闹。
走进外婆家,发现外婆家的院坝里来了好多人。堂屋正中,外婆直挺挺的躺在一块木板上,脸上蒙了一张黄裱纸。还没进屋就被喊着跟外婆磕头,我愣愣的磕完头,扶着有小半个我高的门槛,眼泪扑簌簌的就滴落下来。虽然小小的我还不懂生死的真正含义。但是在那一刻,我感觉到外婆已经不再跟我们一样了。
“小妹崽也晓得哭了,也晓得她没得外婆了。也不枉她外婆心痛她一场。”周围的人发现哭泣的我,都感概不已。母亲也没有过来安慰我,反而哭得更为伤心。
外婆离世的时候我只有几岁,但是我经常会想念那些岁月。或许我想念的不只是外婆,而是想念那种被宠爱的感觉。外婆虽然离开得早,她应该还是很舍不得我的,所以留下了小姨陪拌我几十年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