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这一夜第二次躺在这张床上,总算是清醒的。清醒得感觉到脸颊上那一巴掌后的火热灼痛。清醒得看着医生用雪白的绷带绕过他的手腕。清醒得,被众位师兄弟围观……
“辫儿哥…您去睡吧。”张九龄小小声说着,不仔细还真听不清楚。
“别啊,”张云雷似笑非笑的依着杨九郎,环着手臂看着床上那个,说:“我真可好奇了,你他妈一大老爷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怂到憋厕所里头去划腕子?”
“角儿,注意素质啊。”杨九郎抬手把人揽着,提醒:“咱不带骂街的。”
“哼。”张云雷打鼻子里哼出个音节,配着脸上那已经阴沉下来的神色,看的九龄背上一凉。
谢金作为在座辈分和年纪都是最大的那个,正打算开口,被推门进来的李鹤东打断:“谢爷,有点事要走,您,一起的?”
“好嘞。”谢爷应得太快,大家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迈着大长腿跟着李鹤东出门了。
尽管张二爷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在杨九郎眼里,他还跟一瓷娃娃似的,脆的不能行。眼看着都后半夜了,往常被杨九郎看着作息安稳的二爷眼底带着些血丝,这会儿翻着白眼看张九龄,更显得诡异恐怖。杨九郎好说歹说的,把人给领走,哄去睡了
九人组来了仨,走了四个。变成八人小队。原本还能凑上两桌麻将,但现在看着气氛实在是不怎么合适。
孟鹤堂是个爱张罗的,总想凑过去给九龄掖掖被角,调调空调。奈何小先生周九良少见的对众师兄神色阴暗。一只手拽着孟鹤堂的前臂,就是不松手。孟鹤堂都被捏疼了,满脸的委屈,向身边的四爷曹鹤阳求救。
四爷这会儿还沉浸在自责里,没接收到孟鹤堂的信号。但是烧饼楞了一下,一巴掌拍在周九良的肩膀上,说道:“你撒开。没看见你家先生胳臂都快让你拗断了么?”
“我得走。”这时候郭麒麟跟陶阳一起进来,对大家说着:“我给组里请假出来的,早上回去来不及赶通告了。”
“阿陶也走?”烧饼侧过身子看看被堵在门外的九龙没问。
陶阳点点头:“我去送大林。”他说完也看看九龄说:“九龄这边,我们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九郎哥他们不走,我们放心。”
“哦,对了。”陶阳身子转了一半,又回头:“饼哥,四爷,我打算拐云客来给大林带点吃的走。给打个电话呗,我这就去取。”
曹鹤阳拿出手机,好像看到什么,手指划拉了下,看时间,凌晨两点了。
摇着头说:“这会儿了,那几个大厨早就睡了。能吃到啥?走吧,一起过去,我找人给你们弄点好带的点心吃。”又转头看烧饼:“咱干脆一起的吧,回去歇会儿,等人来了,给他们也带点吃得来。”
烧饼其实有点担心九龄,可曹鹤阳背过身对他使个眼色,便顺着他的话应了。临走,曹鹤阳又让烧饼把孟鹤堂周九良两人拉出来。
张九龄靠着床头坐着,整齐一口白牙,把饱满却有些失色的下嘴唇咬在中间,狠得都透了铁锈味。
大家出去后,王九龙才得着空挡进屋,一进门就看到张九龄满身颓败得跟自己较劲。
他想起刚刚医生走前小心提及的一句话:病人是不是有点抑郁倾向?
医生说得婉转,九龙却上了心把事咂摸了一遍。
从自己偷偷回来,进赌场门,跟烧饼四爷交谈,与大家叙旧。看起来是专注于这些事的,其实全副心思里得有一半是放在了不远处的九龄身上。而另一半,放在怎么掩饰自己关注九龄这件事上。
他看到自己进门后,赌桌上显得还算意气风发的人,几乎肉眼可见的变了神色。他看到与老朋友说话时,九龄没办法挪开的目光。他看到一起上楼时,自己不经意回头捉到九龄眼神时,那躲闪的动作。他看到九龄躲远了,独自压抑什么。他看到九龄仓皇匆乱的脚步。他看到划伤手腕染在地上的血,和他近乎狰狞得笑时,说出口绝望的话。
隔离,躲闪,执拗,悲观。情绪大幅波动,举止失控,甚至伤人或者有自残行为。
抑郁症。
王九龙的眼睑垂下,遮住眸子里的慌乱。
两人一站一坐的,僵持了好一会儿。就在张九龄以为王九龙就要开口逼问时,王九龙走过去,坐在床边,背对他,轻声说道:“很晚了,先睡吧。让我点地方。”
张九龄闻言第一反应就是直了身子打算从另一侧下去。却被九龙反手抓住手臂。受伤的那只,扯得生疼。让九龄不由得一哆嗦。九龙触电似的赶忙松手。却接着回过身,双手扶着九龄的肩膀,把人按下。自己仰面躺在旁边。
被松开钳制的九龄愣了会儿,也知道如今的情况,自己跑不了。轻轻翻身,把背影留给九龙。床上是一个加长的大枕头,九龄有意离得远一些,两人各自枕着枕头的两端。共枕异思,咫尺天涯。
另一边,用各种理由离开风云山庄的那几位,拐了个弯,在隔壁的时痕酒吧聚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