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悲剧

(一)

华安正聚精会神地与“四条眉毛”治病,一丝不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徒儿孙莉忙用干净的手绢擦拭,美丽的脸庞也一片酡红,显然这病患的病情十分严重。要不有着“妙手神医”之称的华安也不会亲自捉刀,而又使出十分的耐心和细心。

世间上怎么会有“四条眉毛”的人呢?如果一个人的脸上比别人多了两条眉毛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但那人却真是在脸上长了不多不少正好四条眉毛,只不过那两条眉毛长在嘴上。确切地说,他嘴上的胡子长得实在太像眉毛了,简直跟他的眉毛是孪生兄弟或者是孪生姐妹。之所以这样说,是没有人能分清胡子与眉毛的雄雌公母。

不用再细说下去,想必大家都猜出了那四条眉毛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小凤。他拥有世界上最神奇的两根手指,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宝贵。不管你是谁,哪怕是“剑神”西门吹雪全力一剑,也刺不住他。因为他竟然会意想不到地伸出两根手指也不见他怎么出招就看见他已稳稳地夹住了宝剑,用他那两根手指,修长纤细光滑如缎子的手指。当然这种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因为陆小凤是西门吹雪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刀剑必然不会相向。只会在朋友遇难的时候,出手相助。

据说曾经江湖上有一个人出价五十万两黄金要买陆小凤的那两根手指,结果是没有一个人敢接,除非那个人不想活了,虽然金钱的诱惑是无可匹敌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传奇性的人物怎么会受伤呢?

众所周知,陆小凤这个人风流成性,不知与多少女人有一腿,纵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更何况他也好酒,而且每天都要一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一直是他喝酒时常吟的诗句。

所以他就稀里糊涂地病了,而且病得一塌糊涂。

自然只有神医华安可以医治,而神医华安又是陆小凤的朋友。显然,在江湖上吃得开,有名望的人自然最不缺的就是朋友。如果你是一个穷乞丐,恐怕连一个朋友也不会有。

华安以朋友的身份,最诚挚而又带点调侃地口吻说道:“你这次病得可不轻啊!艳福不浅可伤身,美酒醉人也减寿。”

陆小凤不管这些,飞扬着四条眉毛,反唇相讥:“哎呦,我可不像你,不近女色,不饮美酒。人生如果少了这两样东西,还当这个男人作甚!全没了生趣,不如死了算了。”

华安看着陆小凤嬉皮笑脸的样子,无奈地说道:“我是说不过你。你又是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生唯好医术,什么女人爱情于我都是浮云。”

陆小凤不再嘻嘻哈哈而是一脸正经,低沉地说:“华兄,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女人成家立业了。君不闻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

孙莉也插嘴道:“师父,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要娶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呢!”说罢面色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不敢望向华安。

华安叹息了一声,王顾左右而言他:“陆小凤,你以后还是少碰女人,少喝酒。你的病还需在我这儿静养几天。”

陆小凤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有你这个神医朋友在,阎王是不能把我抢走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是鼎鼎大名的陆小凤嘴里拍出的马屁呢?华安很受用的笑了笑,道:“下次我可不管你了!”

(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迫切而略带哭腔的声音“华神医,华神医、、、、、、”,一声比一声急切。

推门而视,原来是一位瘦削的少年背负着一名少妇在呐喊,少妇如死尸般躺在少年的背上,呕吐物洒满了少年一身。那少年混不在意,口中悲切地叫着“华神医”。

孙莉疾步向前,扶下少妇,惊愕地叫道:“师父,是师姑。”

华安一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也慌忙跑到门口,不可置信地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那少妇原来是华安的师妹陆菲儿。怪不得华安惊慌失措,一时没了注意。说起来也是,华安本是一个孤儿,后受到陆菲儿的父亲神医陆弘毅收养,待之如亲生儿子,并授以家传医术。而华安与陆菲儿两小无猜,也如亲兄妹一般。后来师父仙逝,只留下独女陆菲儿与华安相依为命。也就是在去年,在华安的一手安排下,把陆菲儿嫁于了邻村的秦怀。怎么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呢?

那少年慌忙答道:“我嫂子是中毒了。”

华安施以银针,把陆菲儿救醒,问道:“师妹,你这是中了什么毒?”

陆菲儿强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从嘴里蹦出了三个字:“鹤顶红。”言罢,陆菲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华安了。

华安一怔,心底的震惊无可言说,因为鹤顶红乃是剧毒之物,师妹能坚持到这会,已属奇迹。华安这次也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毕竟神医也不是万能的。

华安吩咐道:“孙莉,赶快把师姑扶进房间,我为她驱毒。”

孙莉和华安把陆菲儿扶进了病房,令其躺在病榻上。

陆菲儿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脸色越发苍白了。华安脱去陆菲儿的衣服,准备用渡劫银针之法为她换血驱毒,希望能延长她的生命。

但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陆菲儿胸脯上、后背上、甚者双股间布满了如长蛇般的伤痕。白皙的肌肤上犹如一张画布,上面笔走龙蛇,五彩斑斓,令人发指。

华安强忍愤怒,为师妹陆菲儿换血驱毒。

陆菲儿毕竟中的是鹤顶红,而且毒已深入骨髓神经。华安之举也只不过是延长她的生命罢了。

陆菲儿换血之后,因身体虚弱,已沉沉地睡着了。

华安走出病房,看见那少年还在房外焦急地等待。

华安走向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宝。是秦怀的弟弟。”

“我师妹怎么中的毒?”

“我,”秦宝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面对华安咄咄逼人的眼神,秦宝终于颤颤抖抖地说出来了,“是我哥、、、逼、、、我嫂子喝的、、、、、鹤顶红。”

华安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海里又浮现了当日的情形:秦怀因病由自己救治,也是在那时师妹变得迷糊,接二连三地犯了许多错误。恋爱中的女人大概都会变得弱智,而且女大当嫁。秦怀也一表人才,深爱着师妹。所以华安就做主把师妹许配给了秦怀、、、、、可是为什么是秦怀逼陆菲儿喝得毒酒呢?太不可思议了!

华安按捺住自己内心的震怒,命令道:“秦宝,你赶快回去把你哥哥叫来。”

秦宝偷偷往屋内看去,陆菲儿虚弱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胸脯不安地上下起伏,透出一丝死亡的气息。秦宝不无担心地低声问道:“我嫂子她还好吧?”

华安哀叹一声,催促道:“不要问这么多,赶快把你哥哥找来。”

秦宝不再言语,转身跑出去了。

华安望着秦宝的背影消逝在视野中,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秦怀逼迫师妹喝下毒酒。

不知什么时候,四条眉毛陆小凤走到了华安的身后,拍着华安的肩膀,说:“纸永远包不住火,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等秦怀来了,一切都清楚了。”

华安忍住眼角的泪,悲哀道:“也不知道师妹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刻!”

陆小凤看到这种情况,也知道华神医这次确实不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了,毕竟人力是有限的,终究逃脱不了死的结局,只是黯然说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

华安的眼泪还是不可阻止地滑落了下来,并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威力。华安并没有听从陆小凤的劝告,站在风中,长发舞乱在眼前,早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感觉突然间老了十几岁。

华安开口说道:“我与师妹陆菲儿打小青梅竹马,虽不是亲生兄妹,却胜似亲生兄妹。从小到大,我没有打过她哪怕一巴掌。也只一次,她竟然为秦怀抓错了药,差点害秦怀一命归西。我实在气不过,打了她一巴掌。可是过后我是极其后悔的。等到猜到是因为她与秦怀恋爱的缘由,我才做主把她许配给秦怀。这本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而我却束手无策,简直枉成神医!”华安说罢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跳跃着,也不加阻拦。他知道也许这样华安会好受些。一些人在遭遇打击时往往会采用自戕的手段来减轻痛苦。陆小凤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好饮,想必这也是他逃避现实的手段吧。

可是等了许久,秦宝没有回来,更别说他哥哥秦怀了。

直至这日晌午,秦宝才无精打采地来了,可是并没有见到他哥哥秦怀的身影。

华安急忙迎上,问道:“你哥哥呢?”

秦宝低下了头,嗫嚅道:“我哥哥也服毒自杀了!”说完把头低得更低了,直埋到自己的胸口上。

华安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秦怀也服毒自杀了?

陆小凤毕竟经历过许多风浪,倒不是太过惊奇,说:“华安,我看你还是到秦怀家看一下,顺便料理一下秦怀的后事。”

华安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说道:“咱们还是先回去料理一下你哥哥的后事吧。”

秦宝极不情愿地回绝道:“不。我不会去。我要在这里守着嫂子。”眼神里透出一股坚决与不可动摇。

华安安抚道:“我师妹没事,还是先回你家吧。”说着便去拉秦宝的衣裳,希望和秦宝一起去。

也不知怎么,秦宝哎呦一声大叫,仿佛被猛兽咬了一般,华安吓得缩回了手,自己并没有用劲啊!

陆小凤眼尖,看到了秦宝身上刚才被华安拉扯之中露出了如蛇爬虫走的伤痕,急忙扯下秦宝的衣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与陆菲儿身上一般的伤痕累累。

华安同情地问道:“这也是你哥哥打的么?”

秦宝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瞪着自己一双脚。

华安知道秦宝是一个固执的孩子,他不愿意说,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说。当下也不再勉强于他:“不说也行。咱们还是一起先回去料理你哥哥的后事吧。”

秦宝这下终于答应与华安一起回去料理哥哥秦宝的后事了。

(三)

华安急匆匆地从门外回来,慌忙给师妹陆菲儿换药。没有想到鹤顶红的毒性这般大,陆菲儿这会已面庞浮肿,牙齿松动,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看来命在旦夕了!如果不是华安医术高超,想来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陆菲儿温柔地看着师哥华安为她施针疗毒,但眼框肿胀覆盖了昔日的墨漆明珠,已可以从涣散的目光中得知她时日无多了。

华安温柔地问道:“师妹,我知道你婚后受了许多苦。但请你告诉我秦怀为什么要逼你喝毒呢?”

陆菲儿艰难地把头扭向了一旁,闭上了眼睛,任华安如何问话,就是闭口不语。

华安无奈地走出屋外。

陆小凤迎了上去,问道:“她还是不肯开口说话么?”

华安点了点头。

自从陆菲儿被秦宝背过来之后,除了说出“鹤顶红”三个字之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陆小凤摇了摇头,道:“看来真相没有大白的一天了。”

华安不解地说道:“还要什么真相呢!一定是秦怀先逼迫我师妹喝下鹤顶红,我师妹被秦宝背了过来,他心内有愧,也在过了许久之后饮下了毒药。这可以从他的死亡时间可以验证。他就是死在那天晌午的。这也是他的报应啊!”

陆小凤继续问道:“那么说来,是秦宝眼睁睁地看着他亲哥哥秦怀死在自己面前之后才回到了这里报信?”

华安点了点头。

陆小凤笑了笑,四条眉毛又一起跳起了舞蹈:“到底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呢?”

华安顿时被问得一愕。

陆小凤继续说道:“还有你师妹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秦宝身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这些谜团还需要解开呢!”

“可是我师妹就是不愿说一句话啊!”华安无助地摊了摊手。

“还有一个人,他知道真相!”

“谁?”

“秦宝!”陆小凤笑眯眯地望向门外。

只见秦宝落寞地走来,想来他哥哥的后事已料理好了吧,他才有空来看看自己的嫂子陆菲儿。

华安招呼道:“你来了!”

秦宝低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也不向陆小凤看去,径直走向了陆菲儿所在的病房。

陆小凤低声对华安说了一句,华安点了点头。

(四)

爹妈去得早,我是被哥哥一手拉扯大的,心里面早就把哥哥当作父母一样敬重。后来哥哥娶了一个漂亮的女人,也就是陆菲儿。她人很好,既温柔又美丽。我对她也是相当的敬重,毕竟是我哥哥的爱人。可是婚后没多久,我发现哥哥没有了笑脸,整个人也消瘦了。

一天夜里,我在浴室洗澡。嫂子突然走进来,眼圈红红的,披着轻纱睡衣,玲珑的身材一览无余。

我惊愕道:“嫂子?”

嫂子轻轻地把自己的睡衣脱下,露出了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不解地问道:“是谁打嫂子的?”

嫂子开始哭泣,道:“是你哥哥打的。他有那方面的爱好,我不想活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牵住嫂子的手,说道:“嫂子,你千万不要轻生。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哥哥是深爱着嫂子的,如果嫂子自杀的话,哥哥一定痛不欲生。

嫂子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真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么?”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嫂子说:“那好。以后你哥哥打完我之后,我就要打你!”

我答应了。

后来,也就是在嫂子被哥哥逼着喝下毒药的前一天,嫂子对我说,要我夜里在院内等她和她一起私奔。

当时我是说不出的欢喜,就答应了嫂子的要求,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我深爱着嫂子,我要救她脱离苦海。

在那天夜里,我早早到了院里,可是却没有等到嫂子出现,因为嫂子在和哥哥争吵,说什么师哥,后来我听见瓶子摔破的声音,我推门而入,看见嫂子躺在地上,告诉我说她被哥哥逼着喝下了毒药,要我背她到华神医这儿来医治。

华神医让我去叫哥哥时,没有想到哥哥也喝下了毒药,我真的不想看到他那样的野兽活在这个世上,就不顾他的哀求,任由他死在我面前。哥哥临死前对我说了一句:“我们都被骗了!”

秦宝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华神医的徒儿孙莉,终于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

(五)

“现在真相终于大白了!”华安说道,“看来还真是秦怀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干的。”

陆小凤摇了摇头。

华安不解:“怎么?难道不是么?”

陆小凤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蹦了出来,简直是石破天惊:“真正的凶手是你!”陆小凤注视着华安,四条眉毛没有动,看来不是开玩笑。

华安疑惑地指着自己,说:“我?”

这下连孙莉也开口道:“是你!”

陆小凤悲哀地解释:“你师妹一直爱的人是你。可是你一心扑在医术上,根本就没有时间陪她。也是再一次无意中她出错了,你打了她一巴掌。她想引起你的注意,接下来就一而二二而三地犯错,希望你会关注她。可是你却鬼使神差地认为她和秦怀恋爱了,就自作主张地把她嫁给了秦怀。这也是导致悲剧的原因啊!她在婚后无限地思念你,思念你那一巴掌,或者说她得了一种病,受虐狂。所以她要求深爱她的丈夫秦怀用鞭子抽打她,所以秦怀日渐消瘦,并在临死之前说了一句‘我们都被骗了’。想来那毒药也是她自己要喝的。”

华安不安地转向孙莉,问道:“是这样么?”

孙莉默然。

陆小凤开口说道:“女人的悲哀就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啊!”

华安听完陆小凤的话,整个人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如一尊入世的佛!

(六)

华安握着躺在病床上陆菲儿的手,温柔地注视着陆菲儿,眼泪不听话地从眼眶中崩落。

陆菲儿仿佛有了生气,眼中放射出神采,也温柔地回应着华安的眼神。

华安低下了头,在陆菲儿耳旁,深情说道:“我爱你,师妹!”

陆菲儿满足地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华安脸上那点亮晶晶的泪落在她唇上的时候!

也许这样的故事每一天都在上演,只希望我不会扮演华安的角色,傻到去支配一个女人的命运。陆小凤心里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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