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常常和弟弟在这条路上散步,路的尽头是小镇集市,每次,我都会买些糖果给他,可是他在乎的不只这些。
每次的散步,他都会指着路边的那些树木、花草问我它们的名字,于是,我就会告诉他,并给他讲松树傲然风雪的故事,梅花香自苦寒来的精神,萋萋青草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含义。
于是,每个周末,跟我去散步,听我讲故事,都成了他的乐趣,而我的任务便是在业余时间多读些书,好在这样美好的时刻讲给他那些传说、故事与童话。
他是份外聪明的,我每回讲给他的故事,他都能一一记得,并且讲给邻居小伙伴听,回来时,就一脸骄傲地告诉我他们多么的崇拜他。
记得他小时候,我牵着他的手走在这条小路上,那是他第一次跟我来散步,他很小心地问我,哥哥,你会迷路吗?
我笑着摇摇头,反问他,万一你迷了路怎么办?找得到家吗?
他说,我找不着,可是,我会在原路等你,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多么聪明的弟弟,现在想想,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是想到他那天真的样子,也不禁让人怜爱。
现在,我就站在当年给他讲过的那棵松树的旁边,松树变高,变壮了,却依然昂着头望着天边那片浮云,似在追忆往事,就像我这样,看着曾布满我们脚印的土地,不禁想的两眼朦胧。
这条路,这些草木依旧,可是,来散步的人却只有我,而我的弟弟,浔,却离开了我,永远都不能再与我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散步,并抬起天真的脸孔与我说话,他死了。
他死在自己的住处,今年二十岁的他正在念大学,成绩卓越,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只懂读书,他的死让人很意外,也很不可思议。
不是情杀,因为他没有女朋友,没有喜欢的女孩,虽然校园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可是他一个也没有喜欢的,他只喜欢学习,也许是当年我给他的影响。
他曾说过,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个学识渊博的人,知道那么多东西,所以他也要向我一样,读万卷书。
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事,对于他过于浓重的书生气,父母曾一度发愁,可是他依然沉浸在书海里不可自拨。
可是,就这样一个学校、住处两点一线的孩子,为什么会有人登堂入室地将他杀死了呢?
他死的很惨,先是被人用钝器击中后脑,然后用尖刀连刺数下,其实,在被击中后脑时他就已经死了,又有谁与他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呢?
警察已经调查好几天了,除了抓过一个跟他在学校吵过几句嘴的同学,后经核实没有在场证据而放掉外,再无任何进展。
更奇怪的是,警察们说在屋里没有任何线索,没有脚印,没有指纹,没有衣服纤维,没有毛发,并且不是劫财,他的信用卡,现金都没有少。
就连邻居也说在听到一声惨叫前都没有任何声音,这是个怎么样的杀人者啊,是有预谋的吗?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残忍的去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纯良的孩子?
若说,浔是生病去逝,也倒能让人接受,可是他就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惨死,换成谁也是不能释怀。
父母自得到消息后就一直住院,姑姑姨姨们也都想起就掉泪,我一向不在人前流泪,只好走到这小路上来,所到之处,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手心里,似乎还有他的温暖小手的温度,可是,低头看看,只有黄土和被风吹起的枯叶。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家里的气氛依然惨淡,父母出院了,还是吃不好。
案子没有结束,我们将尸体送去火化,他躺在水晶棺里衣冠楚楚,轻轻瞌着的双眼,似乎随时都能张开,微微闭着的双唇也似乎马上就会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微笑。
但是我明白,不能了,一切只能在梦中想象。
最终,他还是被送入那个燃烧的大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肉化成了缕缕青烟,消失在乌云密布的天空。
浔,你就这样走了吗?不再叫最后一声哥哥,不看我,不再对我微笑,我还有很多故事要讲给你听,你还听吗?
浔离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家里都没有笑声,甚至没有人说话,三人之家成了无人之所,若不是进来,在屋外根本不会知道,这个房子里还会有人在。
可是,日子还要继续下去,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了,我只能站起来,扶着父母继续前行啊,没有了浔,还有我,还有我。
开始我几乎天天去警察局,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去,晚上就会做恶梦,梦见浔血淋淋地站在窗外,一言不发,双眼充满哀怨。
醒来,都是一身冷汗,后来,我隔三差五的去,以后就是一个月去不了三四次,案子就这样拖着。
我回到社里上班,别的人都很敬畏地看着我,因为我心情不好,很糟糕,以前我从来不把情绪带进工作区,现在我没有办法做到。
桌上有我跟浔的照片,看着他的笑容,我就会沉进无限的哀伤里去,然后就是无名的烦燥,想对任何人大喊大叫,工作效率也直线下降。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副主编,我想我早就被炒掉了,于是主编让我放大假,我回绝了,我承认是自己的情绪太偏激,我不能一个人待着,我需要工作。
于是,我好好的改正了我的态度,把照片收进抽屉的最里面,坚持不让自己想他,一个月以后,生活与工作开始进入正轨。
此时已是年底,各方面的工作也紧张起来,社里经常加班,繁重的工作让人忘了时间,我整天埋头于大堆的文稿里,我自知工作卖力,可是年底评先进工作带头人时,我落榜了。
被评的自然是主编,还有其他奖励也没有我的份,我知道是前一段时间我态度恶劣造成的结果,我无怨无悔,就算我什么也没有也没关系,失去那么多了,还差什么呢?只要有工作我就满足。
我还是天天按时上下班,按时开会,出访,写稿,不知为什么,我写的稿子大部分都被主编退回。
他说我的字里行间缺失了一些理智言论,多了些个人色彩,且是悲观的个人色彩,时事评论版不适合这样的文章,我只好写散文给业余生活。
后来,版面编辑也有意无意地跟我说我的东西太悲伤,读者需要的是乐观,积极向上,看我能不能改改,我知道他的意思,好吧,我点点头,以后,我一个字都不会再写了。
我开始喝酒,以前的我滴酒不沾,现在,我可以成瓶成瓶地灌,却怎么样都不能让我减少心里的痛苦,弟弟离开了,也带走了我的一切,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不能回到过去了?我没有答案,只有用酒精来麻醉,我突然之间,一无所有。
就在我又一次宿醉后,听到一个消息,主编死了。
他是在自家的浴缸里淹死的,死状恐怖,同样,警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主编的妻子去外地出差,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雇了钟点工,警察盘查过,没有可疑之处。
后来,查出主编曾跟一个小服装店的女孩子有染,后来几度分手不成,二人反目,于是警察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可是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证据,只能把人放了。
主编的葬礼我去参加了,看着他两鬓花白的头发,想起与他共事了十多个年头,竟然不知道他也是个花心的人,他的才华一度是我的榜样,而现在,不再是了,当然我不能否认他还是个出色的领导。
他的妻子与儿女穿着丧服哭成泪人,我们一一与他们握手致意,然后我再一次看着天空中浮起的那些浓烟,又一度想起当初烧浔的情景,眼圈又红了。
经过选举,在三位主编候选人中我再次落选,而小我几岁的姚录成了主编,上任那天他在会上用谦虚的态度向大家保证一定做好主编工作。
是的,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做事谨慎,处事沉稳,选举他的人都是他的属下,能推举他,说明他是有实力的。
而我还是副主编,我不再求什么,这样一天天平静的过也不错。
下午下班后,我们按惯例去楼下的餐厅庆贺,要了一桌子酒菜,他挨个敬酒,气氛融洽。
吃过饭,大家提议去唱歌,我不会唱,可是又不能扫了大家的兴,何况是庆贺主编上任,我不能走,只好跟了他们去。
我有些醉了,独自去洗手间,之后,姚录跟两个同事起来,不知道格里有我,于是我听到他说,如果不是你们我还真当不了主编。
而另一个人说,当然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就算你不送我们人参,我们也会推荐你的嘛。说完他们爽朗的笑,我在他们走后才离开,人参!我冷笑。
以后的工作平淡如水,我的审稿工作日渐减少,多半都由主编完成,用他的话说,我年纪大了,像那些小事不能麻烦我。
一时间,我成了社里最闲的人,我年纪大了?不过才三十岁,就年纪大了吗?如果我申请退休,也许他也会同意的。
是的,我没有吃人参,自然不会像他们那么精力旺盛。
我捧了报纸,喝茶,有时校校稿子,下午来了个作者,说想要出书,来找我谈相关事宜。
我大概看了看他的作品,老实说,文笔不错,可是就差些情节与深刻的内容,在思想上有些浮浅,我一一指出,他也倒虚心接受了,表示再回去改改。
后来没半个月,我在书架上发现了他的新书,很诧异。
打电话给他,他告诉我,是主编同意出版的,并且有意无意地说我太苛刻,主编都说他的书很有新意,而且内容很有深度,会有广泛的读者群。
我问他,出书要了多少钱?他说出来的数字远远低于正式出书的数额,我就此事去找了主编,他说他认为这个作者很有潜力,说不定将来能一鸣惊人,而对于作品内容,他却含糊其词。
出书是要对读者和作者本人负责的很严肃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说出就出?
主编很不耐烦,说这是他跟大家商量出来的结果,有什么意见跟大家说去。
然后端茶送客了,跟大家商量?这个大家显然不包括我在内,我不是属于他的“大家”范围,那些“大家”都吃了人参,意见自然跟他一样。
算了,不过一本书,也许我是错的,也许正好投众读者口味也说不定。
我还是喝我的酒,父母不忍看我这样,张落着四处托人给我介绍女朋友,对于我而言,成不成家都一样,只要让父母开心,怎么安排都成。
说好晚上八点在咖啡厅见,可是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人还没到,我只好自己叫了一杯,边喝边听着音乐。
此时,身后有人说话,轻轻转过头,在暗淡的灯光下,我看到那个出书的作者正跟姚录坐在一起说话。
当然,作者跟编辑坐坐很正常,无非是谈谈稿子,市场行情等,可是,我却听到作者对姚录说的话。
姚主编,谢谢你帮我出书,这是上次答应你的另一半钱,能出书多亏你帮忙,要不是你,那个副主编绝不会帮我出的。
他?你要是指望他,那就完了,他懂什么?这都什么社会了?还死咬规矩不放,再说,你的书的确很有价值,不出太可惜了,要是他,一定会埋没了你这样的人才。
人才不人才的不敢说,只是他那样抨击我的作品实在有些过份,我又不好说,幸亏让我遇见姚大主编,您是伯乐,我不敢自称是千里马,可是有您的教导我也受益匪浅啊。
说完,两人得意地笑起来,我忍受不了这种相互拍马的情景,站起来付了帐就离开了。
第二天,老妈还为此训了我一顿,说人家去了不见人还等了那么长时间。
后来我们见面了,我对她没有什么感觉,她却同意跟我相处相处,渐渐的,我才发觉她是个很通情达理,又聪明伶俐的人,我也开始慢慢喜欢她了。
就在我们相处不足两个月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姚录出差时,在一个小旅馆里遭人杀害了。
身上的财物尽数被劫,据说包括他的手机,手表,现金,信用卡等一共有五万多。
据此调查后才发现姚录上任这半年多来一共贪污公款近十万元。
结果这笔钱被没收,他的妻子又哭又闹,警察还一一调查了与他有金钱来往的几个同事,也都被传到警察局去作调查,也包括那个作者,一失足成千古恨,书没出成,名声扫地,怕是他以后想出名不是靠书,而是靠这桩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