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中忽然失忆,记不得父母和妻儿,记不得自己。只记得要回故乡,看秋天的大雁和蓝蓝的天幕下疯长的狗尾巴草。想来老后,一抔骨灰是要撒到故土的。
我生长在农村,洞庭湖滨长大。那是湘东北部的一个村庄,一圈黛青色的山峦松落落地攥着黄土高坡,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认为黄土高坡外面就是大人们所谓的青藏高原。县城的边缘裹上一层白河(湘江),缀几丛芦苇荡,显得温情又古朴。看着无边的落木潇潇下,却感觉不到怆然。
祖屋在树林深处,被茂盛的樟树环绕着只能看到一个屋角。进去屋子的泥巴路,常年四季被厚厚的枯叶盖住,进出都踩着树叶吱吱响。厚厚的树叶下面,有蚯蚓弓着洞,有老鼠寻干果,有树根蹭蹭扩展,有竹笋渐渐冒尖。对祖屋最深的印象就是这条落叶路和院中的大樟树。
春天,万物复苏。背着锄头上山挖大嫩笋,挎着篮子采蕨菜或小笋子,成为必不可少的环节。春天有几样野味不容错过,那就是小草莓(长在刺上的野果)、刺嫩芽、杨孭孭(一种细小的酸果)、甜树叶、八角草根。小时候觉得发现一片许多野味的地方,就算是发现了一片宝藏,关系不铁的哥们是绝对不会带着去的。南方有种布谷鸟,到了春天谷雨时分就会啼叫,提醒我们去采摘野味。春天,百花绽放。我们会采摘各种有芬芳气味的香花放到屋子里,采得最多的花是栀子花和娃娃花。暴雨过后是捕捉迎水鱼的最佳时期,随着大量雨水流到池塘或河流,有活跃的鱼儿迎水冲到田野或沟渠。迎水上来的鱼儿是我们竞相捕获的目标,捕捉迎水鱼是要有熟练的技术和掌握恰好的时机,吓跑了鱼儿只会空手而归。你永远无法想象,守着一丘迎水鱼的田野,把它们从半米深的水中摸上来是有多么激动人心。鲫鱼喜钻泥,柴鱼会挖洞,泥鱼钻硬孔,游鱼水上漂。
夏天,酷暑难挡。水边长大的孩子,游泳的技能在夏天展露无遗。脱光了衣服一头猛地扎进清澈的湖水,狗刨、仰泳、潜水、自由泳,换着花样秀技能。在树杈上晒干短裤,才敢回家。因为大人是不准私自下湖游泳,回来需要检查短裤是不是湿的。很多美味是需要会水性才能得到的,诸如莲蓬、菱角,不会游泳的小孩,都会被笑话为旱鸭子。夏天捕获圈养的宠物主要为龙虾和螃蟹,凑齐了一餐的数量是要大开荤戒的。由于暑假也是在夏天,所以夏天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季节,我曾经在一个暑假晒得脱了好几层皮,最喜欢做的事情就嗮太阳,嗮到头皮发麻,嗮到脑袋长疥疤,还喜欢嗮。夏天的夜晚满天繁星,蛙声一片。一家人睡在竹席上面,母亲用蒲扇追赶着蚊虫,在爸爸的故事中结束仲夏的一天。
秋天,瓜果飘香。躺在草木葳蕤的田野中,看着秋日杲杲,把云朵一会儿烤成一个个荷包蛋,一会儿拉进豆腐磨坊,匀出一排排整齐的豆腐脑。地瓜在秋天早已熟透。烤地瓜是秋天不容错过的美食节目之一,分工明确,哪几个人找引燃的干草,哪几个人找木头,哪几个人负责偷个大水份足的南瓜地瓜。先把火堆引燃,再加上小树枝,最后放大的木头。大地瓜需要放到火中狂烧,小地瓜埋入剩下的炭火中即可。待烤熟后,按照资历来挑选,孩子王永远是选最大最软最好吃的地瓜,年纪小的跑腿吃小地瓜也心满意足。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事件是在洋沙湖的沙滩上捡到一个已经死去的弃婴。包裹着红色的包片,没有人敢打开。我们经过商议后,大家决定一起把这个弃婴给埋了。个子大的小孩捡来锋利的树枝挖洞,年纪小的跑腿捡来五颜六色的贝壳,还有一个小女孩随身带了一个小布娃娃在我们的劝说下也含泪答应作为弃婴的陪葬品。我们先在洞穴内铺上一层细软的砂子,再放入青翠的软牧草,用树枝带着包片钩挐入洞穴(没人敢碰包裹),在包裹上面放满亮晶晶的贝壳,还有布娃娃。最后盖上砂子。最外层用泥巴封住,种上了一株野菊花。我们每个人叩拜完之后,天色已晚。回家的路上大家相互默契得没有人说一句话,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悲从中来的仪式感。
冬天,白雪皑皑。最深的一次白雪,有差不多一米。爸爸拿着长长的竹竿,打掉树上的雪,怕压断了种植的松树。没入白雪中的一团肉肉的身影,让人忍俊不禁想到了北极熊。雪后的树林是追踪野兔的最佳时期。带上自己的土狗,穿上套鞋。按照野兔的脚印,每次都会有意外的收获。冬天的早晨,池塘结上厚厚的冰,从家里拿出绳子和木板,滑冰成了冰冻的世界里最有意义的事情。。。。。
童年的趣事恐怕需要几天几夜才能大概讲完,我的童年满足了我对童年的所有幻想。近些年由于洋沙湖湿地公园的建设,别墅区房地产的开发。把我们童年游玩的旧地都铲除干净,那些回忆只能存在深深的脑海中。我所认可的故乡,以后都只能存在梦中。我循着梦的轨迹,寻觅着回乡之路。
故乡遥,何日去?家在紫花,久做赣北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