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清单》里说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你有关。转眼间,母亲已经离开我已经12年了,这十来年里时常想起她,只是在想念她的时候,总是描摹不出她的样子,即使看着照片也还是恍惚,感觉熟悉且陌生,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她在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好怕自己会遗忘了她,忍不住想为她写点什么。只是可惜,每次提笔都不知道如何诉说,只能又搁置下来。明明小学三年级能写800字的作文,长大了反而不知从哪里写起。于是修修改改今天才写完一点点。
爸妈文化程度不高,祖籍在深山小村的两人,读过三年级之后,家里就再也不供他们读书了。爷奶7个孩子,外公外婆也有4个小孩,所以堪堪16岁,妈妈就跟着村里的人走出山村去了江苏打工,爸妈在二十出头就有了我。自幼,我的家境并不富裕,要说是贫困倒也不至于,勉强算的上小康。为了给我和弟弟更好的生活,记忆里12岁之前爸妈一直长期分居两地,大多数时候是妈妈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在父亲工作几十里/百多里的村庄生活。每隔一个月,有时候是两个月,爸爸会从工作的矿场休假回家待几天。中间换了工作在有限的几年会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在我还没什么记忆的那些年,我不知道未满30岁的母亲是如何拉扯我以及比我小2岁的弟弟。从留存的照片里,看着白白嫩嫩的两小只活泼开朗,只想感叹一句我的妈妈好厉害!
渐渐的年长些,仅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要供我和弟弟在外地读书是有点紧张的。除了照料我们两个萝卜头,母亲还做起了小生意——做凉皮。母亲的生意是流动的,跟随周边城镇的集,算着日子追着集市摆摊。她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找人打了一个操作台,一面放着辣椒/蒜汁各类调料还有刀和案板,另外一边放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盆,盆子里放着一摞高高的凉皮,那是她凌晨三四点起来现蒸的。操作台上罩着一个玻璃柜,柜子侧边用红色的胶带打印的陕西凉皮四个大字,连柜带车两三百斤。这辆小破车几乎陪伴了我整个童年,从小学到初中。靠着这辆小破车,妈妈供着我和弟弟读书,交着高昂的借读费让我们一直跟随在她左右,避免成为留守儿童。
母亲的手掌有一条长长的疤,那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候留下的,她独自骑着车子去常赶的市集,去市集的路上有一个大的缓坡,我不知道每次妈妈是怎么靠着细伶伶的两条腿把这200多斤的小破车蹬上坡的。那次下坡时候车子刹车失灵,止不住的三轮车冲下来,玻璃柜摔坏了一角,碎掉的玻璃扎进了妈妈的手掌,划出深深的伤口。那时爸爸在百公里外的城镇工作,那天中午妈妈是怎么拖着摔伤的身体,重伤的手掌把车弄回家的我不记得了,那年夏天留给她的只有一道手心的疤痕。现在想想会有点后怕,妈妈那时候伤口那么深,会不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切断了手筋?辛辛苦苦做了一早上的凉皮撒了一地,磕坏的玻璃柜/侧翻的小破车。那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自己一人在街头的时候会有多委屈?如今而立之年的我,偶尔想一想如果我处在妈妈那个处境,我完全无法坚持下去,是想一下都觉得生活灰暗的程度,更遑论能把我们两个小孩子养的健康活泼。不禁又一次感叹我的妈妈真是了不起。
母亲去世的时候刚刚40岁,那时候我还在读大二。小时候总是妈妈长妈妈短的跟在他的后头,渐渐的年长了,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觉得她偏心,觉得自己多余,总是念着逃离家。好不容易离开家开始独自成长,满心都是我自由了,外面的世界吸引着我,无论什么事情都比回家更加有趣,也更加重要。所以在例行跟爸妈联系的某一天,听到爸妈逗我中彩票了,所以准备回家买房不在外漂泊的时候,很疑惑。总觉得有事情瞒着我,在暑假见到母亲的时候,终于明白爸妈究竟瞒了我什么:记忆里的母亲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皮肤白皙微微丰腴,即使一直操劳但是从来会打理好自己,精神又漂亮。天知道在下车后,看到家门口留着那个青皮的光头,在衣服里晃荡的瘦弱女人,我有多么难过。看着妈妈脸上突出的颧骨/苍白的唇色,总觉得不应该这样,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呢?厄运又一次找上了妈妈,继零六年第一次胃癌手术后,在12年又一次检查出了癌细胞,并且已经转移,确诊胃癌晚期。连续的放化疗,让她的头发一把把的掉,乌黑浓密的头发不在,妈妈索性剪成了光头,还笑嘻嘻的对我说,夏天这样多凉快,早就想剪一次光头了。好像从来不曾看过妈妈的眼泪,即使她长年与我的父亲分居两地,独自拉扯我和弟弟那些年,她就是我和弟弟的港湾,仿佛没有任何事情会打倒她。
在我毕业后,进入社会闯荡的这些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有人是天生乐观,只是为母则刚,因为是母亲因为是大人,需要她强撑着扮演大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