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街边的长凳,眼前的景象仿佛时间静止一般。路人像是踩在了空气台阶之上,从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滞留在半空中。我正惊讶于眼前的一切,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是我干的。”
一个模样俊秀却一丝不挂的男人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是一个神。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方便我们的谈话,我只能让你一个人看见。”
“那你用个障眼法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时间静止?”我用酒瓶指着他,问道。
“其实也可以,”他耸耸肩。“但那会让别人觉得你是个神经病——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对着空气讲话。”
“有道理......”我咽下一口酒。“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他向我身边的长凳走来。走的过程中他一直展现着他雄厚的男性的生理魅力,我惊叹于造物主于他身上的鬼斧神工,同时也开始嫉妒起他来。他走过来,坐下。
“我来替你排忧解难。我知道你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来帮帮你。在这之前,我想听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面对一个衣衫整齐的陌生人的话,我觉得我不太可能会对他讲这些事。但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坦诚相见,让我情不自禁地开始叙述起来。
我因为项目的圆满结束而推开老总的办公室房门准备向他报告。开门的瞬间那阵粗重的喘息声随此刻停滞的空气一样戛然而止,我和老板彼此都不敢相信我知晓了他的秘密。我的脑海在此刻炸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关上门,然后假装无事发生般地离开这里。
我应该晚一点再去找他的,应该压抑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而等不及我做下面的动作,老板已经怒火冲天:
“滚出去!”
老板也应该晚一点再叫我滚。我清楚地看到他旁边的那个人,在那副精致容颜上所浮现的平时只对我所付出的潮红。
我低下头,把门关好,假装无事发生般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喝酒不?”我从身边拿起一瓶未开的酒,递给了神。
“讲完了?”神拿起酒,仰头喝完了一整瓶。
“人间的酒确实好喝,就是不醉人。”
我笑道:“那你回去喝你们天上的酒呗,那个劲儿很大吧?”
神摇摇头:“又不是每次喝酒都会有一个喝醉的理由。我想喝醉的时候,我就喝自己的酒;想喝酒的时候,就去喝人间的酒。”
我看着手中的酒瓶,苦笑道:“那我喝酒,就是为了喝醉吧。”
“因为她?”
“因为她。”
在我不经意间撞见了老板的秘密之后不久,我就被公司开除了,理由是“工作中出现严重纰漏”。知情的人都知道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只是明白人都不会去做那个出头人,站出来替我说话,所以我就收拾东西走了。
我跨出公司大门之前,老板找了我一次。
就是在这个办公室,我假装无事发生,正如我现在坐在这里,也假装无事发生一般:
“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
老板弹过来一个未燃尽的烟头:“你要是再晚点进来,你就升职了。工作本来完成得很不错。”
“我其实不想开除你,这么些年你在我这里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不开除不行呀!你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知道了,你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是绑在一起的。”
“我为了把我的生活彻底分离出来,只好做得这么绝了。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怪你女朋友。为了彼此的幸福着想。我会给你三年的工资,这件事我希望你烂到肚子里,我也会烂在肚子里的。”
我从老板手里接过来了一张银行卡,背面写着密码。
“你先走吧,以后结婚我会通知你的。要记得烂在肚子里。”
“我明白。”
我像看见老板的秘密那天一样,假装无事发生般的关上了门。
“我还是好奇,为什么你就找到我了。”我问。
谁料神却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喝醉一般喝下一口酒。
“我这个月的业绩还没达标,我已经连续三个月都没达标了,这次要是再不达标,我就会被上帝开除,转世为一个凡人。”
“你们天上也有这个?”
“是呀!上帝说,现在的人,越来越不相信神了,也没有人去供奉神了,唯有苦难的时候想起神来。上帝为了神能得以延续,就专门派我们全天候的监视人类,若是发现谁需要神,就要赶去他的身边。”
“上个月,你听说了吗——你们市有个人中了一千万彩票,他就是被彩票之神所帮助的。其实彩票之神不想当彩票之神,他厌恶这些喜欢不劳而获的愚蠢的人类。他其实已经走了的,但是在回去的路上想起了自己的业绩还没达标,就又回来了。”
“当神没啥意思,天上的酒一个比一个难喝。你们以为我飞得很快,其实在那种速度下的劳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的女朋友至今没来找过我,也从没向我解释过那天的情况。其实也不需要解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只是我觉得她有必要来跟我说一下,哪怕是分手也好,即便不给我道歉。但是她没有,从始至终没来找过我,一个电话也没打过。
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没有分手,我照样每天给她发去“晚安”的信息,直到有一天提示我被她拉黑了。
“应该晚一点拉黑的。”我喃喃自语道,一头扎进温暖的被窝,在梦里我又梦到了我和她相遇的那一天。
从天边飞来的几片桂花花瓣正好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在她回过头的一刹那正好被我的相机所拍了下来,我在她清雅的容颜下窒息。
我鼓起勇气,在我准备冲她挥手的一刹那,我的四周开始支离破碎,裂缝像蜘蛛网一般爬满了我的全身。
我又回到了那个假装无事的一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晚点再进去,晚点再进去。我看着时间,在比我之前晚了一个小时的时候推开了办公室房门。
讶异的潮红,喘息声停止。我的冷汗爬满了我的全身。
“其实你也可以早点进去的。”神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我开始在脑海里回想神的生理,现在发现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嫉妒他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会遇见神。我所失去的东西在我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可我的意志却在那一刻被泰山压顶般地击垮,那颗黑痣像是对我莫大的嘲讽。
周围仍是一片静止,我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我和神的脚下堆满了酒瓶。他一丝不挂,我浑身臭气,像是两个流浪汉——幸好时间是静止的。
“我感觉好多了。”我对神说。
神笑了笑:“那很好啊,我的工作也结束了。”
“我问你个问题呗?”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啊?”
“虚无之神。”神站了起来。“你没事了,所以我要走了。”
“哦,好的。”我准备站起来送送他,但是突然想到他是会飞的,所以又坐下了。
“再见。”我说。
“最好是不要再见到我了。”他笑着说。
他消失在了原地。
原本明亮的天空像灯泡一样被人拉下了开关,路人在我眼前似烟雾一般飞速穿梭后又极速停止。我的酒早已喝完,脚边是一堆空酒瓶。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在街灯亮起的一刹那,才发现已经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