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是人类社会区别于动物世界的唯一准则,我们绝对不会因为狗能够对主人摇尾巴,就以为狗也是高贵的灵长类生物,也具备了隶属于情感本身的逻辑性思想。
情感不是多余的脂肪,而是为人的标签。或许会为之而悲伤的,又或许会欢欣鼓舞,但恰好是这与其他的生灵不类同的别具一格,才显示出人之为人的珍贵。
《寓意》
(宋)晏殊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诗题《寓意》,内心有所寄托,但却含蓄又不明白说出,就仿佛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诗,这类诗题多用于抒写与爱情有关的诗。
首联“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开篇便是一声叹息:我再也看不到你所乘坐的油壁香车了,它华丽的影子就像巫峡间的云彩随意飘散,忽儿在东,忽儿向西。
“油壁香车”本为女子乘坐的轻便车辆,车身四面用油漆涂刷防水。相传南朝歌妓苏小小常乘油壁车游西湖,死后仍托梦吟唱“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诗人由眼前常物落笔,徒唤奈何。
“峡云”贴是一语双关,既指巫山神女“朝云暮雨”的传说(典出宋玉《高唐赋》),又将云雨的缥缈与情人的离散巧妙叠加。“不再逢”三字便如一柄利剑,刺破了诗人脱离现实的幻想,使他的内在情绪愈显凄凉。
颔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忽而转入静谧画境:你是否还记得,洒满月光的庭院里,梨花簌簌而落;池塘边的柳絮随风轻扬,连呼吸都怕惊碎了这份安宁。景是眼前景,人是心上人。
“溶溶”形容月光如水流动,与梨花的清冷相映,恰似李商隐“月露谁教桂叶香”(《无题》)的冷艳;而“淡淡”二字更妙,柳絮本已轻若无物,诗人偏用“淡淡”来修饰微风,仿佛连风都怕惊扰了郁积在心灵之上的思念。
如此景象,不过是诗人此时此刻孤寂心情的吐露。写景恰是为了表情,情与景在这里融成一片。梨花、柳絮,这些隶属于春天的象征物,也充分暗示了爱情的逝去。这哪里是写景,分明是用极致的宁静,来反衬心底的翻涌。
颈联“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陡然将镜头拉回现实:往事随风,连续几日沉迷于借酒浇愁之中,醉后更觉孤寂难耐;如此凄凉的寒食节中,怎不令人想到你消失不见的芳踪?
“伤酒”一词极富张力,既指饮酒过量伤身,更暗示情伤如酒,愈醉愈痛。而“禁烟”既是寒食习俗(清明前禁火三日),又与“萧索”形成双重寒冷,身体的冷与心灵的冷交织。
此时此刻,不由令人想起李清照“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声声慢》)的诗句,但此情此景,在晏殊的笔底更显得克制。他不说愁,只说寒食无烟,却让旁人从烟火的缺席里,品读出几分彻心透骨的孤伤情感。
尾联“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终于将心事和盘托出:满腹相思无处可诉,想要写一封信寄给你,可被这层层的山,道道的水阻隔着,又该如何才能到达的了你的手中?
这里的“鱼书”代指书信,是化用古乐府“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的典故。但妙在后续的转折,诗人不叹“鸿雁在云鱼在水”(晏殊《清平乐》),却说“水远山长处处同”,不格外抱怨,而是指出这天下间的山水都是如此,一般遥远。
这等想象就分外奇绝,竟与李后主的“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诗至末尾,原本汹涌的情感,被诗人压成一句看似平淡的喟叹,却让读者顿觉胸口发闷,久久不能舒张。
纵观全诗,写相思却不提相思,这种“含蓄深婉”正是宋诗的典型气质,但其中的绮丽与柔肠,即便拿来与秦观的“两情若是久长时”相比,也同样具有着“哀而不伤”的克制。
时至今日的我们,或许已不再靠写信来联系,或传递情感。但那些对话框里打了又删的文字,存了不敢发的照片,何尝不是当代人的“水远山长处处同”?
最深的思念,往往找不到投递的地址;最美的相遇,终将成为油壁香车后的烟云。但幸好还有诗歌,就像诗尾那片未说破的月光,它静静照着梨花院落,也照着每一个在红尘中怅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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