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长辈,正在上着学就被父亲包办,嫁给一个比她大一轮的男人。她结婚的时候年纪很轻,既不懂事也不能干,所以没少受妯娌们的排挤和欺负。
如果她遇到的是一个体贴疼惜她的丈夫,最起码日子能好过一点。偏偏丈夫头脑简单,嫂子们一挑唆,就回来家暴,拳打脚踢,甚至用皮鞭抽她。
那些年,过得真是苦不堪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看在一儿一女的份上,真想一走了之或者一死了之。
随着小儿子的出生,两个人的矛盾和冲突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这时候丈夫已经年老体衰,而她正直更年期,情绪特别容易激动,一丁点儿小事都会兜起年轻时痛苦的回忆,所有的怨气,所有的戾气都被激发出来,于是大发脾气,大动干戈。
大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成人,离开了家,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家中只剩下小儿子,还有两个闹得你死我活的父母。
可怜的小儿,每天不是生活在鸡飞狗跳、争吵打骂的环境中,就是生活在父母长期的冷战和冷漠中。久而久之,本该活泼可爱的小儿子性格变得孤僻、自卑、敏感、多疑。
原来说一不二的丈夫渐渐不再占上风,反而唯唯诺诺,每天提心吊胆,看着她的脸色生活。她高兴了,爷俩就有饭吃;她哪天不高兴了,躺在炕上就是好几天,根本不管爷俩的死活。
爷俩饿极了,丈夫就被赶鸭子上架,胡乱凑合做一顿,不管生熟,爷俩好歹能填饱肚子。
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里,她在家里颐指气使,是至高无上的女王。她说一,丈夫不敢说二;她指东,丈夫绝对不敢朝西;丈夫正说着话,她一声咳嗽,丈夫马上闭嘴。
即使这样,稍有不顺心,她还是会大发脾气。她的积怨太深,无论别人怎么劝说,她只一味沉溺在自己的痛苦里。每当两个人有矛盾,她逮着人就倾诉她的不幸,活脱脱一个现代的祥林嫂。
其实,她的命运比起大多数同龄农村妇女,算是幸运的。
她一出生,因为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被当做掌上明珠,受到百般宠爱。到了上学年纪,其他女孩忍饥挨饿,还得下地干繁重的农活,她却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去。
到了婚嫁年龄,别的女孩大多嫁到山沟里,与一个文盲丈夫死守一生,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山区。她虽然是被父亲包办,却嫁给了一个有公职挣工资的人,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结婚没几年,就跟着丈夫走出山沟,来到生活相对富裕的川区。
她的大儿子和儿媳妇都是大学生,他们刚参加工作不久,她就念叨,说村里人说了,“你儿子和媳妇都是大学生,竟然还住在这么破旧的房子里。”
儿子和媳妇听了,立刻明白她的心思,她这是要儿子和媳妇给她盖新房呢。
儿子和媳妇才工作三四年,又是两地分居,再加上不久就有了孩子,两地奔波的路费、孩子的奶粉钱,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的生活也经常捉襟见肘,入不敷出,还要承担老家种地的水费化肥钱,他们连一分钱积蓄都没有。
但是为了让她高兴,儿子和媳妇不惜借债,为她在老家盖了一院新房。心想,这下她该满足了吧,该安安心心在老家过晚年了吧。
谁知过了不到两年,她就天天闹腾,找茬整丈夫,让他去城里开铺子,她不愿再守在农村了。
开铺子得有本钱呀。又是大儿子和儿媳,东挪西借凑了两千元,帮他们开起了一个小卖部。只要她高兴,基本上有求必应。
开了店后,经济条件稍微宽裕了些,老两口吵架也不像原先那么频繁,总算过了几年消停日子。
后来他们年纪大了开不动店,大儿子和儿媳就在自家隔壁的楼上给他们租了一套房子,接他们来一起生活,好让他们安享晚年。
可是生活总是事与愿违。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和丈夫闹上一场。丈夫说话直来直去,难免有说话不经过大脑的时候,他常常连怎么得罪她的都不知道。她一发作,就又把几十年前丈夫怎么打她,与别人一起合伙怎么欺负她的事一遍遍诉说,声泪俱下。无论小辈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丈夫被逼急了,也会给孩子们诉苦,他也很后悔当时年轻气盛头脑发热打了她几回,下手太重,让她受了委屈吃了苦头。但是就算他犯了罪被判刑,过了三四十年,也有劳改刑满释放的时候。
何况,这几十年,都是她一直骑在他头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这几十年,他没有尊严地活着,遭受过无数次的冷暴力,病了累了,从来没有得到过安慰和照顾。家务活,除了做饭,基本上都是他一人承包。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她才消了那口恶气,放过他。
晚辈们苦口婆心,怎么劝说都没效果,最后只好放弃。天生一段孽缘,谁也没办法,只好听天由命,由他们去了。
去年秋天,八十八岁的老爷子走了,不知,她的积怨会不会也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