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高挂之时,我携了一根钉耙上山。这是在屋前屋后寻了多时才找到的唯一趁手的工具,本想找到一把砍刀或者斧头,却不知父亲将它们藏身何处。
算不得上山,只需走几十米就到。可这几十米的距离,弯弯绕绕,一路都是丛生的草木。上一次我来,是下着雨的,周围的杂草一人多高,青翠坚韧,如今终于败给了寒冬。我也终于认清了,那是芦苇。
芦苇已枯黄,顶端的一簇簇种子像蒲公英,轻触一下就四散飘落。用钉耙轻轻一扫,根茎便断了,种子刚好齐了我的衣帽,它也只能粘在我帽子上,羽绒服的其他部位,它挂不住。
再往上走,被低矮的竹子挡住了去路。上次拦路的也有它们,但如今少了芦苇的掩护,这些竹子看来有些气势不足了。很快,我发现只要从竹子搭设的桥洞下方穿过就行。
猫着腰穿行的时候听到母亲在底下大呼我的名字,我出门的时候没告诉他们。此刻,应她一声,也算是给自己壮了壮胆——即使艳阳高照,我仍是有些畏惧生死的。
过了此处,眼前豁然开朗,石板堆砌的墓碑就在几米外。想到墓里的人是祖母,便大步走上前去了。
立在墓前,心里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我特意翻了翻口袋,没纸巾,而我只要开口定然会泣不成声,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想着要说的话。
恰巧今天是二姑妈的生日,一早就看到家人群里在发祝福。若是眼前墓中人还在世,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女儿的生日,生前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我在心里跟她说,姑妈生日呢。看了看墓碑上刻着的众多子女的名字,“建兰”,就是祖母口中经常喊着的“兰兰”,也是像极了祖母的那一个。
再过一天,也是祖母的生日了,86岁。瞥一眼墓碑上的“卒于二零一七年正月十三”,想到她去世时也才是个81岁多的老太太。以前总觉得她会活很久很久,只叹岁月太无情。红油漆涂红了的字,工工整整,记载着一位老太的一生,不带丝毫感情。
我默默地审视了很久,语文中考题第五小题传统文化常识中常考的“妣”、“考”等字赫然在目。这是一座合葬墓,旁边祖父的名字还没刷红漆,墓也还是土堆,没有封上水泥。墓堆上长着高高矮矮的小树小草,清明时节扫墓的彩球已经褪去颜色,落寞地掉在了地上。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远处压路机的轰鸣声不断,倒衬得山间格外安静。家乡开始拓宽路面了,这次回来我有种别样的感觉,路宽了,人们的生活真的越来越好了,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祖母应该更能感受到。
树在坟墓的四周环抱了一个圈,此处很幽寂,加上太阳从正上方撒下的光和热,让我觉得此地真是一块宝地。我在墓前静静地呆了很久,留下的只有一声长长的嘘气和一声应答——该吃中饭了。
这些,我都在心里说给她听了,我想她能听到。
临时起意,却又是早早有此打算,终于了却一桩心愿。想起昨日早晨的梦,梦里她给我煮了一锅豆腐,黄色的小方块,旁边还有待磨的黄豆。那间昏暗的小厨房,是她操劳了一辈子的地方,那锅,那灶台,如今都已不在。
梦里不知人已逝,醒来已无再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