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师
沈阳师范学校同年级里有几个跟我一样喜欢绘画的同学,他们是晓龙、玉涛、亚华。刚入校不久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起谈起理想和未来,都对学校没有设置自己喜欢的美术专业表示失望。唏嘘了好一会儿,年龄大些的玉涛突然说:“我们班的美术老师叫周福先,他是沈阳美术家协会理事,他画的画那叫一个好,不但在学校,在整个沈阳市也都是很有名气的,这样的人就在身边,我们几个为什么不拜他为师呢?”“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们要登门拜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老师会答应的,咱们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四年”。玉涛的话得到了大家一致赞同。
有了想法就要付诸实践,我们先派玉涛打探到了周老师家的住址。原来,他家就住在离校不远的教师家属楼里。但怎样才能打动老师收我们为徒呢?万一我们去了老师不开门怎么办?或者是开了门,但拒绝收下我们几个又该怎么办?我们想像着去老师家的无数个场景,想的脑袋直发懵。“无论怎么样,咱们都要争取一下,管他收不收呢?”晓龙毅然决然地说,“对!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我们异口同声。
为了充分展现拜师诚意,我们认真研究和模拟去老师家的情形,并分配好谁该说什么话,既有独白又有群口、既有哀求又有煽情、既讲志向又讲人道,俨然老师不收下我们就是伤害祖国的花朵、就是埋没社会主义人才、就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罪人。我们演练了好些天,终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这天放学,我们几个凑钱买了些水果儿,便忐忑而又兴奋地向老师家奔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去老师家怎么会有这种悲壮的感觉呢?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对于我们的到来,周老师很惊讶。我们说明了来意并按套路进行了完美的表演。没想到老师却始终笑而不语,尽管我们感情真挚的说的口吐白沫,但老师依旧没有表态,弄的我们心里直发毛。又讪讪地呆了半晌,仍然如此,我们也只好走了…
就在我们近乎绝望的时候,这天放学,玉涛满脸大汗风一样的从外面冲进来,他高举着一把钥匙,那张肥嘟嘟的脸因激动而涨的通红。他用兴奋而变了调的声音大声叫喊着:“周老师答应收我们为徒啦!我们可以和他学画啦!”“真的?不会是你小子逗我们开心吧?”我不敢相信,因为这家伙平日里就喜欢捉弄人。“哈哈!谁有那闲功夫逗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玉涛得意的不得了。经再三确认属实后,我们几个人登时激动的大叫起来,我们拥在了一起,使劲地跳着笑着!为了让我们专心画画,周老师还把学校七楼的画室腾出来专门给我们,恩师啊…
吃过晚饭后,我们几个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属于我们的画室,那里不但有大卫、伏尔泰、莫里哀等石膏头像,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静物。我们把画室里外好好打扫了一遍,地上还特意多浇了些水,从此,这充满颜料气息的画室就成了我们的另外一个家。周老师经常会过来给我们指点,每次老师来,我们都像看到亲人一样飞奔过去,围在他的身边。在恩师的悉心培养下,我们几个进步的都很快…
画 室 惊 魂
都说艺术容易使人走火入魔,虽然我这两下子远没有资格谈及什么艺术,但那段时间,我的确深陷画中、难以自拔,哪怕是课间十分钟的短暂休息,我也要跑到画室画上几笔或者是看上两眼,那样才觉得心里踏实。
终于,我按捺不住了,决定要在画室痛痛快快地画上一宿。当然,在教室里过夜学校是坚决不允许的。但“你有千条妙计,我也有一定之规”。这天下完晚自习,我便带着面包和水来到画室,准备在这过夜了。我关好画室的灯,耳听着同学们伴着下课铃声走出教室,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越来越稀疏、直至消失,很快整个大楼便寂静漆黑一片,我竟然觉得有些落寞。
忽然,传来楼下铁门哗啦啦打开的声响,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这边跑来,离我越来越近。这是谁?难道是我夜不归宿的事儿被校领导或校卫队发现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很快,脚步声在我门前停下了,我屏住呼吸,心怦怦直跳。“文武开门,是我!”。“咦,这不是卫胜的声音吗?他怎么来了?”卫胜是我的舍友,也是我的好哥哥。原来,他下完晚自习回到宿舍听说我要自己在画室过夜,不放心才又重新折回来的。我打开门,卫胜气喘吁吁的进了屋,他说:“你一个人在这干嘛?要画明天画,再说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跟我回去,别扯蛋!”但我要独自在画室过夜的话已经说出去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反悔就反悔?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卫胜又苦口婆心的说了好半天,看我执意要留在这儿,没办法也只好回去了。
卫胜走后,整个教学楼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周围静悄悄的,整个大楼都是空荡荡、黑漆漆的。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雨也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了,我不由得有些害怕,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在这么黑的天独自留在教学楼内。正当我有些后悔自己逞能的时候,一串细微的脚步声悄悄的来到了画室门前。“这又是谁?怎么鬼鬼祟祟的?”我心里一紧。只听他敲敲门儿小声地喊道:“文武,是我,我是阿城。”“这家伙怎么也来了?”阿城是我同班同学,是个画画发烧友,偶尔我也会带他来画室一起画上几笔,今天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我打开了门,只见阿城高高兴兴的手里也拿着面包。他说:“今天哥们儿来陪你!”“够意思”,我感动的拍了拍他。
躲过教学楼门卫老头儿的巡楼,我俩便开始画了起来。寂静的深夜没有各种干扰,是很容易让人专注画中的,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各画各的。
夜越来越深了,窗外的雨也越下越大,风在隆隆的雷声中猛烈地把雨点砸向窗户。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大诚却是个胆小鬼。他怕闪电、怕雷声,更别说深更半夜的闪电和雷声了。走廊的窗户没关好,被风刮的啪啪作响。突然,一道刺目的闪电过后,“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骤然炸起,“妈呀!”大诚吓得面无人色,死死地抓住了我。“这个胆小的家伙,他来还不如不来呢,把我也弄的紧张害怕”,我心里恨恨道。
在电闪雷鸣中,在他的大惊小怪下,画室里供我们写生用的人的头骨似乎也在发着蓝盈盈的光,听说这是30多年前一个女人的头骨,其他什么大卫、莫里哀、伏尔泰的石膏头像好像也都变得分外诡异起来…
呼呼的风夹带着巨大的雨使劲地摔打着走廊没关好的窗户,闪电和霹雳还在没完没了地交替着,此时的大城早已吓的面无人色。走廊的窗户必须关上,要不然总是“啪”“啪”地摔来甩去不说,还总觉得会有人跳进来。但谁去关呢?胆小的大诚是绝对不敢的,我当然也不敢,最后我们俩只好一起壮着胆子、战战兢兢的走出画室、走到走廊关好了窗户,外面的声音小多了。
惊心动魄的雨夜终于过去了。第二天雨过天晴,同学们都来了,我看见大诚又在绘声绘色地向同学们吹嘘他的传说了…
山 顶 救 人
暑假开始了,周老师说要带我们几个去野外写生,这次要去的是长白山。晓龙和亚华家里有事去不了,我和玉涛简单地收拾起行囊,便在老师的带领下出发了。坐上绿皮火车,我们师徒三人仄仄地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一夜,终于到了。
80年代的长白山远没有现在各种设施这么完善,上山的路大多是原始山路,崎岖险峻,仅有个别处做了加固和防护。听说经常有前面登山的人踩落的碎石砸伤后面人的事情,弄的我们惴惴不安…
长白山真美啊!粗大的针叶和阔叶林木相互交织着,险峻的高山映衬着绵延的丘壑,远处一道长长的、白亮亮的瀑布伴着隆隆的声响从山顶倾泻而下,溅起一片片水雾。如织的游人在山脚下、在溪水边、在树林里拍照嬉戏,远远望去,一个挨一个的游人像带子一样从山下探向山顶。
“小伙子们,别瞅了!走,咱也上!”周老师回头对我和玉涛说道,“好嘞!”。沿着崎岖的山路,我们跟在游人后面,卯足了劲向山上登去。
说句实在话,爬山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开始我们还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可还没登到一半呢,我们便累的粗气直喘、大汗淋漓了。仰起头来,望着看不到头的山顶和密密麻麻的人群,先前的愉悦和激情早已消失殆尽。“这得登到啥时是个头啊?”,我停下脚步,捶了捶肌肉酸痛的腿,“是啊,比跑1500米都累”,玉涛应和道。
正在我们驻足不前、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位须发银白的老人从我们身后超了过去。哇!这么大年龄的老人尚且不惧爬山,我们年纪轻轻的情何以堪呀?师徒相互瞅了瞅,“上吧,等啥?”,“好嘞!”于是便又重新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气,向山上走去。
越往山上走,路越是崎岖险峻,有的羊肠小道甚至一面悬崖一面峭壁,中间仅能容一个人紧贴着过去,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我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跟着人流缓慢地移动着,甚至没有胆量去领略和欣赏周边秀美的景色风光。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漫长而麻木的努力,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站在山之巅,头顶上飘浮的云朵似乎伸手可得。向下望去,千山万壑尽收眼底,油然而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美丽而神秘的天池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安静地躺在群山的怀抱中;似一鞠被捧在手心里的水,那么清澈圣洁,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可以一眼望到底。“好美的景色!”,我们兴奋的不得了。走到天池边,我找了一根个长长的树棍儿捅了下去,棍子一下子没过了顶,吓得我“哇”地一声尖叫起来。在这神秘的天池中,会有传说中的怪兽吗?
赞叹中,我们打开画夹、竖起画板画了起来…。长白山的天气就像川剧的变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仅一阵风后,黑压压的乌云就涌了上来。马上就要来雨了,见状游人已纷纷地撤下山。无奈之下,我们也只好赶紧收拾起画具,老师急忙掏出相机补拍了几张照片后,带着满心的不甘和遗憾,我们匆匆地向山下走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不错的。上山时可以心无旁骛的盯着前人的脚跟跟着走就可以了,但下山的时候,没法不看到脚底下的空旷和深邃,让人不免胆寒腿颤。
这时候游人已经不多了。我们师徒三人排成一字,老师在最前面,我紧随其后,玉涛压阵。我们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往山下走。走着走着,忽听一阵骨碌碌的重物滚落声从脑后突然响起,“快抓住他,快!”,只听玉涛急切地大声喊叫。容不得我半点儿反应,一个人影儿已从我脚边瞬间滚过。“啊!是个人,快抓住他!”听到我们的惊呼,走在前头的周老师早已转过身来,两眼紧紧盯着那个滚落而来的人,待到身边猛地一下子把他使劲地摁在了地上。到底是老师的力气大,这个人止住了翻滚,得救了 …
我们把他安置在一处略显平整的地上。还好,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空洞的、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也许是吓懵了吧!“你怎么了?”我们问,他没有回答,“你从哪里来?”他也不吱声。这下我们都傻了眼,他这是怎么了?这大半山腰的,放也放不下、带又带不走,我们怎么办才好?师徒三人面面相觑,顿时没了主意。这时候,从山上又急急忙忙的走下来几名游客,原来他们是一起的。在向我们表达了谢意后,又过了好一阵子,只见那个人长长的喘出一口粗气,说了句:“喝多了”,这时我们才注意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上山怎么能喝酒呢?去哪儿喝不好,偏得到山上喝”,我们好气又好笑。
把这个人托付给他的同伴后,我们便更加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