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本拟带俩丫头去古城看春。春,是过年时节最唯美的一样东西。那是乾城流传已久的一种古老习俗。每到春节前夕,便用彩纸彩绸扎扮出许多民间传说人物或事件,如五谷丰登、年年有余、女娲补天、劈山救母、哪吒闹海、梁山伯与祝英台……动植物还好办,用五彩七色纸扎好就行,花团锦簇,龙凤呈祥。
难的是却那些人物,全选的是三五七岁的小孩,相貌端正,身上穿了戏服,脸上画了油彩,被巧妙地用钢丝或托盘高高固定(有时哪吒身边的朵朵云彩或许就是一个玄机妙处),或挂或立在手推板车上,推上街供人赏乐品评,便是游春了。
一台车,便是一种浪漫。让人在感官上享受美的同时,又能感受历史故事,通晓世故人情、纲常伦理,共享春节的喜乐欢欣。
无奈天公不作美,清晨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想来那游春定会延期,于是在早餐后宣布,今天为全家读书日。我与女儿及老妹与女儿,各捧一本自选的书,静静地看起来。
我看的是从市图借来的沈从文《湘行散记》。以前在单位图书馆看了很多他的文字,竟唯独没读过这本。细细读来甚觉亲切,只为他写的沅水辰河浦市一带正是我老家。从他的字里行间,我仿佛看到了那熟悉的一切:那宽宽的江面绿绿的青山,一边陡峭绝壁间,间或有悬棺高悬;另一边却是柔缓的矮坡莽原,村寨庙宇,祠堂牛栏,码头石滩,岸上人家,鸡鸣狗唤。江面上泊有大大小小的船只,跳上船,船夫们伸出钢头尖嘴竹篙在卵石上一撑,船便吱吱呀呀地离了岸,摇摇晃晃划向江心。
船夫们扯起喉咙喊的野话自不消说,那是辰河人特有的语言。小时听不懂,问了父亲,他只低头嘿嘿笑笑说,那是他们乡人讲的苕(辰溪方言:丑、傻)话,莫理就是。后来才发现,满寨满街的男男女女都是那样连嘶带吼的,并没有人为此而生气,方知他们已养成了习惯。按从文说法,那是他们乡人的一种遇解放的天性使然。
想起小时候被父母带回老家,一路昏昏沉沉地乘车换船到了浦市大码头,待懵懵懂懂睁开眼睛,见满目高挺青葱的芦苇荡里,一艘木船晃晃悠悠停泊在水里。四周白雾茫茫,却有人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抬头猛见一张陌生麻子脸正俯视着我,顿时吓得不轻。放声哭喊的时候,有人在岸边放肆笑出声来:xxxx,森磨子(辛麻子),帮人裹(家)鹅(伢)儿都嘿(吓)筘(哭)了!船上的父亲忙转过身来接过我,笑笑地告诉我:这是寨上的麻子叔。
那是记忆中第一次听到辰溪(我们寨子就在浦市对岸,与浦市话更接近)话,新奇得不得了,不知道天底下竟还有这么一种奇奇怪怪的乡音。只是从文书中所描写的那醉人摇橹歌却从未曾听过。只因为每次去老家都是匆匆又匆匆,最多歇息一个晚上,第二天立马又得赶路回去。加上划船人都是寨上亲戚,要么就是自家堂兄弟,船上除了话家常,就是缠着他们问东问西(多是划船技巧),竟从来没有听见他们扯嗓放声过。
下回再去,定要缠着他们问个清楚明白,看看从文所说的揺橹歌究竟会动听到何种样子,竟让他一再醉说给三三?
久坐看书实在腰累,便将书摆在昨日舅姨他们搓剩的麻将桌上,支起两臂看。慢慢找到儿时看书到累,将书放在床下一把小椅子上,趴着,勾下头看书的乐趣。
手臂下,棉布凹凸处,便是颗颗麻将在搔首弄姿。可惜碰上我这个不解风情的麻将盲,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将满身重量满不在乎地压将上去,端地不气坏这一桌麻将小妖精!幸亏母亲与舅姨外出拜年,否则又得怪我懒惰和不知珍惜东西(麻将)了!
2018.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