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的小妹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啊爹又懒又穷,母亲在我读完小学后,终于无法忍受这暗无天日的穷苦日子,抛下了我和年幼的小妹,独自离去。

母亲没有娘家,是啊爹在外面捡来的野女人,无人知她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她是自由了,我和小妹却成了没娘的孩子。

啊爹对于母亲的离开,似乎觉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在乎不关心,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在村里到处闲逛,无所事事。村民给他起了个很贴他形象的名字,叫‘憨保’,意思是这个人又傻又憨。

村里有很多八卦群体,闲暇时便三五成群聚在树荫下探讨着村里村外的秘闻。众人如果看到啊爹,就经常开玩笑地跟他说“憨保,你老婆都走了,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啊爹也不在意,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歪头裂嘴地说“走了就走了,追她干嘛。”

众人又发难说“不把老婆追回来,你就成了孤寡佬了。”

啊爹也不恼,说“走了再娶一个罢了。”

众人听完便捧腹大笑,说啊爹是个傻子,异想天开。毕竟啊爹是快五十多岁的人了,又穷又懒,有哪个女人愿意跟他。

我三叔早年在深圳闯荡,做起了家具生意,后来日子好了一点,便经常接济我家,我学费便是他接济的一部分。

那时,小妹6岁了,还不会说话,生活不能自理,经常尿床尿裤子。母亲离开后,便由啊爹照顾小妹,但啊爹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用说照顾好小妹。小妹尿裤子,啊爹也不知道要更换,经常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这就导致了小妹屁股经常出红疹子,痒得她难受,她又不会说话,只会干坐在凳子上,滑稽地挥舞着双手嚎啕大哭。啊爹见状,刚开始还会哄下她,但越哄,小妹就哭得越厉害,啊爹便烦躁,干脆不哄不管了,任由小妹哇哇大哭,最后小妹哭累了,哭哑了,啊爹才会走过来抱她一下。

我初二那年。那会刚立秋不久,微风吹拂,已有冷意,啊爹和小妹在家生火烧水,烧到一半的时候,啊爹发现屋里的柴木不够,便留小妹在炉房,自己出门去拿些柴木。小妹在炉房,不知是好奇还是贪玩,她突然踩上她坐的凳子,爬上了炉灶,揭开烧水的锅盖,这锅有点像圆锥,年幼无知的小妹也不知怎的,一骨碌,将整个瘦小的身子岔进了滚烫的热水里,啊爹在外面听到小妹尖锐的哭喊声,以为她是跟以前一样哭闹,没放心上,还在慢悠悠地收拾好柴木才回炉房。

回到炉房,啊爹发现小妹在大锅里哭喊着翻滚挣扎,想爬又爬不出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啊爹把柴木一扔,飞奔过去把小妹从大锅里捞出来,这是啊爹第一次这么紧张小妹。被捞出来的小妹目光惊恐,哭声有气无力,似乎快要断气了。而她全身被热水烫得火红火红的,像煮熟的龙虾一般,看着触目惊心,闻声赶来的邻居,看到这吓人的一幕,急急提醒啊爹要赶紧送医院抢救。啊爹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反应过来。

经过医院的抢救,小妹总算拾回半条命。由于小妹皮肤大面积地被烫伤,医生建议小妹留院治疗一段时间,但那时候啊爹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给小妹治疗,知道小妹脱离了生命危险,便不顾医生劝阻,带着孱弱的小妹和医生开的几瓶消炎药膏就出院了。

小妹的烫伤让并不富裕的我们更加雪上加霜。都说穷苦的孩子早当家,啊爹无法担起这个家,只能我来承担了。

我知道烫伤后的小妹很需要人照顾,啊爹是靠不住的,如果我不回去照顾小妹,我不知道小妹还能不能活下来。

于是,我默默地了退学手续,辍学在家帮忙干农活,照顾小妹。刚开始,小妹的伤口总是红肿出脓,我只能给她涂抹消炎药膏,小妹痛得想要抗拒,嘴里不会说话,只能喊着“丫丫呀……”,双手挥来甩去,不给我靠近她。我一急,便哭了起来,那会的我也只是个孩子呀,啊爹又不管我们,小妹又不配合。小妹看到我哭,也跟着哭喊起来,而且哭得更加厉害,我们哭累了,我心情似乎舒服了一点,小妹也慢慢地安静下来,开始配合我涂抹药膏。

小妹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情况开始有所好转,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只是小妹变了,以前的小妹,爱哭爱闹爱玩,现在的小妹,不吵不闹,目光呆滞,傻里傻气。别人都说那是因为小妹被烫伤,惊吓过度而变得痴傻了,我不由得心疼起小妹了。

半年后,小妹被烫伤的地方几乎都已经生成了扭曲狰狞的瘢痕,虽然大部分瘢痕被衣服遮住了,但脸部和颈部却遮不住。小妹经常自己一个人痴呆地坐在外院走廊偏僻的一隅,一坐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她没有玩伴,村里没人愿意跟她玩。有时,村里胆小的小孩看到小妹,就远远地躲开。但也有些调皮捣蛋的小孩不怕小妹,看到小妹,不仅没躲开,反而用小石头砸小妹,一边砸一边嘲讽小妹说“有娘生,没娘养,长得这么丑,还要在这里吓人,我砸死你,砸死你……”

一次,小妹的头部被几个淘气小孩用石头砸出血了,小妹疼得哇哇大哭,那几个小孩见状拔腿就跑。我在里面正在烧饭,突然听到小妹哭声,心猛地一抽,小妹很久没哭了,我知道肯定是有小孩在欺负小妹,我二话不说,气冲冲地拎起旁边的柴棍跑了出来,那几个小孩已经跑远了。看到小妹头部在流血,我慌了,赶紧扶小妹进屋,用一块烂布擦拭她额头留下的血水,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慌忙跑到附近的草地拨了几颗野生的‘臭气草’,这种草在我们农村很常见,有止血功效。我把这药草放在手心使劲搓揉,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小妹敷上。小妹疼得嗷嗷叫。我恨那几个小孩,恨得咬牙切齿,我真想抓住那几个小孩,然后扒他们的皮,削他们的骨,饮他们的血。

啊爹在村外面闲逛回来,我把小妹的事情跟他说,意思是想让他找那几个小孩的家长要个公道,警告下也行。

啊爹撇了一眼小妹受伤的额头,云淡风轻地对我说“你又没看清是哪个小孩砸中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小妹现在不也没事了嘛。”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家穷,啊爹说话没分量,去了也只会滋生事端。而那时的我也更加没有勇气去找他们讨个公道。我讨厌啊爹的懦弱无能,胆小怕事。

看着现在小妹话不会说,样子也破相了,人也变得痴傻呆滞,还经常被其他小孩子嘲笑欺负。我不由地抱着小妹心酸地哭了起来。我不明白小妹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我们家穷也是有原因的,自从母亲离家出走后,我们家的田地便荒废了,啊爹不肯去耕田种地,家里的两头黄牛因一次吃了别人家拔浆未穗的稻子,主人上门讨赔偿,啊爹没钱,便把那两头黄牛给卖了换钱。自此,啊爹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们的日子捉襟见肘,越来越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幸得我们村村长人好,帮啊爹申请了“五保户”享受五保待遇,我们就是靠着政府每月发放的一百多块补贴艰难度日。

后来,二堂姐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在东莞一家电子厂上班,我便带着小妹去了东莞,啊爹自己在家。

工厂包吃包住,60元一天,时长12小时。我很珍惜这份工作。为了能照顾好小妹,我没住在工厂,在外面租了个房子,租完房子,我身上几乎没有钱了。那时工厂包两餐吃,我便买了最大的饭盒,到了吃饭的时间,特意打了两个人的饭量,打完饭便匆匆然跑回出租房,我把小妹反锁在出租房,她没有哭闹,很安静,我把饭菜跟小妹分着吃。那时候觉得能吃饱不饿肚子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我再也不用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那种担惊受怕日子了。有了收入之后,我给小妹新添了一些衣服,买了一些玩具让她自己在屋里玩。

日子好了点之后,期间,我又带着小妹辗转换了几份工作。

在小妹15岁那年春节,那会,我还没回老家,有个媒人便上门找到了啊爹,说她外乡有个亲戚想娶个媳妇延续香火,看中了小妹,说是先当童养媳养着,那男的有三十多岁,是个瘸子,人也老实,就是家里穷,所以也没有什么彩礼,但人家管吃管住管照顾,好歹也算有个归宿,就问啊爹同不同意。说完,当即又拿出了500元的红包,说如果同意,这红包就是啊爹的了。如果不同意,她也好回个话。啊爹鬼使神差地接下了500元的红包。

我回到老家,得知消息后,坚决不同意,毕竟小妹还小,而且是个哑巴,样貌丑陋,精神痴傻,谁会真心娶小妹当媳妇,谁知他娶小妹安的是什么心,会不会虐待她,我从来没有想过小妹这个样子能嫁得出去。

但啊爹说,红包收了,婚嫁也答应人家了,不能反悔。

我说红包收了,可以退还。啊爹说,那500元花光了。我于是毫不犹豫从钱包里拿出500元给啊爹,让她去媒人家给退了。啊爹骂骂咧咧地拿着500元去了媒人家,回来跟我说,小妹的婚事退了。

我以为啊爹总算开窍了,但他根本就没有去媒人家,也从来没有想过退掉小妹的婚事。年初五那天下午,他们在我去赶集市那会儿,悄悄地把小妹送走了。我回来知道后,狠狠地跟啊爹吵了一架,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跟啊爹吵架,啊爹却凶我横加阻拦只会耽误小妹的婚姻大事。

我苦笑了,啊爹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和小妹,除了要钱的时候。

小妹被媒人的外乡亲戚带往贵州去了,我急匆匆地想去看小妹最后一眼,却来不及了,小妹已经和那个外乡亲戚坐上了往返贵州的火车。

从小到大,我跟小妹相依为命,很少有分开。我知道小妹离开时肯定很伤心,绝望,无助。而此时的我又何尝不是,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啊爹最亲的人了。

我恨啊爹就这样把小妹给卖了。

那年,我返回东莞上班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看望啊爹了。

期间,我问媒人要了小妹在贵州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只是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小妹。这些年,我一有空就会给小妹写书信,虽然小妹不会认字,但她身边总会有人认得,只是我寄出去的书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直到去年夏天,我突然收到小妹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有一朵用毛线编织的向日葵花,很漂亮。我抚摸着那朵向日葵,眼睛湿润了,这世上只有小妹知道我最爱向日葵。

向日葵花下面压着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里,男的右手搂着小妹,左手抱着个男娃,脸上洋溢的幸福的笑容,小妹似乎圆润了一点,也好看了一点。

信是妹夫托人写的的,信中说小妹生了个男娃,照片便是他们一家三口,小妹现在学会了针织,这朵向日葵便是小妹编织送给我的,她现在一切安好,让我放心,信尾还说,等娃长大了一点,便带着小妹回来看望我和啊爹……

看完书信,我强压抑在心底对小妹的思念,对啊爹的不满,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憋屈随着泪水宣泄了出来。

在小妹这件事上,我承认是啊爹做对了,是他的决定让小妹有了个幸福的归宿,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怨恨啊爹,都没回去看过他,也是够狠心的。

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在国庆期间回去看望啊爹。

我给啊爹买了几件新衣服,带着小妹寄给我的包裹,踏上了回老家的路程,回到乡村小道,乡村田野的气息,农家小舍的冒出的烟火让我心情舒畅,有种久违的感觉。

到家时,已是傍晚,我没有提前告知啊爹我回来,此时啊爹在背曲弯躬生火烧饭,时不时被烟熏咳嗽几下,几年不见,啊爹苍老了很多。

“啊爹,我回来了。”我矗立在门口,望着啊爹的背影哽咽喊着。

啊爹转头看到我,又不可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最后才确认是我回来了,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许久,他才艰难地从口中喃喃细语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从包里掏出小妹的全家照,递给啊爹说“你看,小妹生了个男娃,妹夫对小妹也好。”

啊爹紧紧捏住小妹的照片看,双手一直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知道当啊爹知道小妹过得幸福时,他对他当年的决定终于得到了救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496评论 6 50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407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632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80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98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165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52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10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24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42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11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24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17评论 3 32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68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23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22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11评论 2 35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