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1 二百九十八课
古文经典交流学习群 郭老师
郭志强，199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 ，中学高级教师，曾任《中学政史地》编辑部主任。
12.6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语音整理
本章孔子论述的问题是关于“明”的，它对处于领导地位的执政者来说是至关重要。
子张我们前面介绍过，姓颛孙，名师。是陈国公子颛孙之后。《孔子家语》里形容他容貌姣好，天资聪慧，性格宽厚温和，举止文雅从容，是一个典型的高富帅。虽然是个高富帅，但是他有社恐症，喜欢离群索居，并不太关注仁义道德之类的大道理，所以孔子曾经说“师也辟”，就是说子张清高孤傲。子由和曾子对他的评价相对来说比较高。比如曾子说，“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曾子认为子张的道德学问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和境界，但是还没达到仁。
《论语》中子张向孔子请教过的问题比较多，内容也比较广泛，有人物评价方面的，有治国理政方面的，有为人处事方面的，当然也有道德修养方面的。本章子张专门问到了关于“明”的问题。
什么是“明”呢？过去一般认为“明”就是明智，意思就是子张问孔老师什么叫明智。但是我们仔细分析一下它的内容，孔子的回答恐怕并不是指明智不明智的问题。
《荀子》里说“知贤之谓明”，就是说能够发现有贤能的人才叫“明”。这里主要的意思应该指善于发现人才。《春秋繁露》进一步解释，“明者知贤不肖，黑白分明”，意思就是分得清君子小人就是“明”。所以古人经常说某个君主是明君，实际上就意味着他是一位能够亲贤臣远小人之君。当然后来又发展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其中含义已经有了比较大的转化。
孔老师对于子张的提问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回答，“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谮”（音赠）意思就是流言蜚语，或者是一些谗言。“浸润之谮”，就是像水一样在你身边渗透的那些谗言。“肤受之愬”，这个“愬”是个通假字，通“诉”，就是指贴近肌肤，让人能够直接感受到的诬告行为。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在你这里边都行不通，都起不到作用，那就算“明”。
实际上要想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在西方谚语里有这么一句，“把谎言重复一百遍，它就成了真理”。也就是我们古人说的“众口铄金”，大家一致都说你是个坏蛋，恐怕你就百口难辩了。
我们从文本上就可以感受到孔老师的表达实在是精妙。“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这两个短句准确生动地描绘出个人判断被别人语言影响的那种具体的状态。如果一个人给我们来说某人人品不好，我们可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如果有第二个人来给你说某个人人品不好，你心里可能就会犯嘀咕，如果有第三、第四、第九、第十个人来说某个人人品不好，恐怕你很难不受其影响。
我们换个角度来理解这句话，它实际上就是建议我们平时要多听一点不同的意见，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尽量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获得丰富的信息，避免偏听偏信去犯一些错误。
孔子的回答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在已经明确告诉子张什么是“明”的时候，他又做了进一步的阐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这一段内容和前面的几乎一样的，仅在最后一句改了一个字，“可谓远也已”，“明”换了“远”。就是说，你真正做到这两点不受外界的影响而去做判断，它不仅是“明”，而且还可以被称为“远”。“远”就是远见，不仅“明”，而且“远”。
显然，在孔老师看来能够做到“远”的难度是高于“明”的。一个人做判断，既不受“浸润之谮”，又不受“肤受之愬”的影响，实在是难得。只有那些心怀坦荡，德行高远，明智至极之人才能够做到。
李零讲解
这是讲对付小人。小人的武器是谗言、诬告。子张问明，孔子却答以明、远。“明”，是对小人看得清；“远”，是对小人躲得远。
“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这两句话都是形容说坏话。“谮”音zèn，是谗言；“愬”音sù，是诬告，含义差不多。浸润，是如水之渐，点点滴滴，无声无息，不断渗透；肤受，是贴近人的肌肤。
谣言的特点，就是在暗地里进行，悄悄地、慢慢地贴近你、包围你，让你甩都甩不开。君子应该从一开始就看明白，并迅速摆脱诽谤的包围，不让小人得逞。
这是针对子张的缺点吗？值得玩味。
孙中兴详解
这章是孔子论“明”，还提到了“远”。
子张请教孔子“明”的问题。孔子说：“毁谤人的话，就像水的浸润那样，是慢慢形成的，污蔑人的话，就像皮肤上的灰尘那样，是逐渐形成的，这两样情况都不让它发生，就算是明辨道了。毁谤人的话，就像水的浸润那样，是慢慢形成的，污蔑人的话，就像皮肤上的灰尘那样，是逐渐形成的，这两样情况都不让它发生，就算是有远见了。”
这章的关键在于“谮”和“愬”。“谮”，皇侃说“谗谤也”，朱子说“毁人之行”，戴望说“加诬”。“愬”，皇侃说“相诉讼谗也”，朱子说“愬己之冤”，戴望说是“如其事”。《宪问篇》第三十六章中“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是“愬”字在《论语》中第二次出现。《说文解字》：“谮，愬也。从言朁声。”所以这两个字是一个意思，都是“背后说人坏话”。这事恐怕大家都有经验，有时是受害者，有时恐怕不小心会成为加害人。悲哉！
孔子用来解释“明”的内容，也同样用来解释“远”，应该就是能“明”就能看得“远”。刘宝楠说得好：“明之所及者远，凡民情事，无不周知也。”
邢昺对整章的解释比较简要：“夫水之浸润，渐以坏物；皮肤受尘，渐成垢秽。谮人之言，如水之浸润；皮肤受尘，亦渐以成之，使人不觉知也。若能辨其情伪，使谮愬之言不行，可谓明德也。”朱子的说法也值得参考：“毁人者渐渍而不骤，则听者不觉其入而信之深矣！愬冤者急迫而切身，则听者不及致详而发之暴矣！二者难察，而能察之，则可见其心之明而不蔽于近矣！”简言之，这都是积累的暗示作用，发展到后来很容易让人将这些谣言信以为真，造成误会的后果。
《逸周书·谥法解》的说法和此章相同：“谮诉不行曰明。”孟子也是这样的意思：“明足以察秋毫之末。”（《孟子·梁惠王上》）《季氏篇》第十章中提到“九思”时，有“视思明”，董仲舒补充说明：“视曰明，明者知贤不肖，分明黑白也。”（《春秋繁露·五行五事》）荀子也说：“知贤之为明。”（《荀子·解蔽》）刘宝楠也顺着这样的说法：“言任用贤人，能不疑也。”
这里的“明”应该包括“自知之明”和“知人之明”。能“明”就能致“远”。这也和“慎独”的说法一致：“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礼记·中庸》）和“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礼记·大学》）。
“明”不是天纵英明，是靠学的，而且是行动之前的重要一步。《礼记·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这段话在毓老师当初以夏学社名义印行的书上都有。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是否成为流言的对象，这恐怕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自己能控制的恐怕只有不要相信别人的流言。这方面的“明”和“远”应该是比较容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