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了千屿回城,子容又被收押,这是哥哥将妹妹送进了大狱。魏峰使节不依不饶,要逼着千屿认罪。
你可认罪?
空荡荡的大厅,回荡着这简短的问句,千屿言辞坚决,“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害无宴。”
周不诺轻轻低下了额头,魏峰使节则是恼羞成怒,澜漪别开脸,不知所想。
审讯一时陷入了僵局。严格说来,魏峰方面并未掌握太多的案情资料,更别提此刻还在外为屿儿收集证据的南洲,就算是没有收获,也比毫无作为好得多。
丞相只得开口,“这天色不早了,肚子倒是饿了,使节大人,不如吃完饭再审可好?”
离中午还远着呢,使节大人一万个不答应,粗着脖子大骂,“你们西岐男人太不是男人了,一个女人还讯不好?”这话不对头,澜漪赶紧拦住,“给本王买一盒冰梅子,本王热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支使人出去买冰梅子,这冰梅子宫城里还真没有,得去三香街那腌臜地儿去买。使节大人不知自家王子为何胳膊肘往外拐,一脸无辜地询问,澜漪垂眸,怜悯地望着千屿。
当真是看不见了呀。看不见,又为何能杀人?又为何从赤朦追捕中逃脱,迟迟没被缉捕队发现?
六年不见,当真变了一个人吗?
清早南洲匆匆去了西城门,沿着昨日丞相走过的路线继续前行,找到了无宴坠崖的地点,周不诺同时将无宴手中握着的布料交给他,上面还残留着血迹。如果是无宴的血迹,那么西岐就不便干涉魏峰王子间的内斗;若不是无宴的血迹,真是千屿血迹的话,那么就必须找到凶手。
山崖间的溪水潺潺,一天的功夫,已将血水冲刷不见了。官道上行人稀少,砂石层叠,依稀可见那晚赤朦攻击的惨烈。
想不通,她是如何用区区三颗炸药,炸毁了数以万计的赤朦的。若说炸药威力巨大,南洲是信的,可若说里面没有蹊跷,南洲自然怀疑。几天前还在的巨石,如今已经滚下山崖,化为粉末。南洲踢开碎石,绿草压在石头下面,还有一串草绳,不知是谁家落下的。
望着搜查的将士,“还有发现吗?”
纷纷说没有。这是他最不想听见的回答,“还没有就继续找!给本王找到为止!”
日头到了正午,又到了下午,山崖间冷风贯起,搜查三遍仍毫无发现。南洲着急,可着急又能怎么办?
间或有小贩担着担子进城,瞧见一波将士围成一圈,高头大马的,还不知出了什么事。
南洲招了一卖枣糕的,买完了他的货,给士兵们充饥。大爷问他们是做什么,南洲不好说是命案,怕引起百姓恐慌,只说最近治安不好,出来巡逻。
大爷盖上盖子,系上草绳,推着小车进城了。
草绳——
南洲凝视着枣糕桶上的草绳,走到之前的草绳跟前,缓缓弯下腰。
冰梅子过了午时才到,吃了一会儿,审讯又开始了。类似的问题翻来覆去问了三四遍,千屿仍然不承认自己是凶手,这精神倒是值得赞赏,可魏峰使节越来越不高兴,大有我回去就要告状,魏峰必须跟你们西岐干到底的气势。
跪了三个多时辰,膝盖发痛,千屿的背脊挺得笔直,问得再多,她还是一个不认。
使节大怒,“还不认罪是咋地?来人——”一个打字没出口,澜漪和周不诺同时拦下了他。
“使节息怒。”
“屈打成招,有什么意思?”
周不诺瞧瞧澜漪,得,您既然揽上了身,我就不插话了。使节大人左瞧瞧西岐丞相周不诺,右瞧瞧自家王子相澜漪,感觉自个儿里外不是人,“咋地,对犯人还不能用刑了是咋地?”左瞪周不诺,“你们西岐,就是对女人太温柔,让她们造反,还杀夫!”
周不诺赔笑,有杀夫这回事儿吗?若真有,那也是普遍规律呀,你魏峰能好到哪里去?
使节大人右瞪自家王子,“虽然不清楚王子为何拦着,总归是个仁心的考虑。可这丫头太过顽劣,卑职不得不用刑拷打一番。若是她忍得住,那就没事。若是她想认罪,就不必受刑。”
一言不发的许尚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自己好歹算个合格且经历丰富的刑部尚书,屈打成招这种事,十有八九是冤枉,“敢问使节大人,您在贵国,是做什么出身的呀?”
使节摇摇脑袋,“礼部。”
许尚书拍拍手,“哦,那就难怪了。那您要是被诬陷,给您用刑,您会认罪吗?”
“自是不会。”
许尚书继续问,“可您要是没法儿摆脱嫌疑呢?就跟堂下这丫头一样,说到底就是个证据不足,证据不足怎么能任意定罪呢?”
使节大人掉进坑,生气极了,指着千屿鼻子骂起来,“你瞧瞧,你瞧瞧这个丫头!天生一副穷酸相!刁民!跟刁民是不能讲道理的!证据不足?笑话,什么是证据不足?无宴王子被杀,摆明了是她所为!证据不足,这是你们西岐想护着她的借口!”
坐在旁边的丞相被喷得满脸唾沫,只盼望南洲王子能尽快回来,不管有没有找到证据,赶紧护着这丫头吧。
使节大人这话一出口,就连澜漪也不好说什么了。许尚书据理力争,也被周不诺拦下。这已经不是凶手的问题了,魏峰国扯到了政治高度,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瞧瞧这天色,南洲还没回来,屿儿丫头跪了有四个时辰了,仿佛眼睛都没眨过,平静地望着前方的地面。是个好丫头,可就如许尚书所言,真的是证据不足呀。
使节大人坚持用刑,还假正经地询问千屿的意见,她没有拒绝,一双空洞的眼珠似乎更灰暗了,这一点又被使节大人大加渲染,原本定给她的五十大板直接升级到两百大板。
这两百个打下去,真不知是死是活。也不晓得使节大人是不是冲昏了大脑,听到五十大板还不觉得太过分,一下子涨到两百大板,澜漪都震惊了。
刑具是赤裸裸地搬上来了,千屿也被绑在长凳上,明义堂像是要变成修罗场似的,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周不诺不敢看,许尚书更是心疼,错怪了这丫头,说声对不起也不够呀。澜漪转过身,塞进嘴里的冰梅子寒凉无比。
“一。”第一板打下去了,千屿觉得屁股痛了一大块。那打屁股的板子,居然是带刺的!
第二板很快落下来了,屁股又是一痛。嘴里没毛巾,她只好咬嘴唇,想用咬唇的疼痛转移屁股的刺痛。这显然是杯水车薪,不仅嘴巴痛,屁股更痛!
打到第十下,千屿的屁股已经出血了,仆役犹犹豫豫地,第十一下迟迟没敢下去。或许是澜漪的目光太骇人,又或者是门外走进了一个人,带着沉沉的威慑而来。
周不诺感受到了波动,朝门口看去,暮色初临,是南洲回来了。
“十一。”这板子还是打下去了。
南洲走到那仆役身前,“你还要继续打第十二下吗?”目光冷得吓人,高大的身形逼迫着仆役,“滚。”
十一下板子对千屿来说还不算什么,屁股烂了就烂了,神志还清醒着呢。魏峰使节气得冒烟儿,“南洲王子!本大人正在审讯罪犯!”
南洲扬声,“哪里来的野狗,敢在平海城撒野?”魏峰使节欲争辩,被澜漪按了下来,“使节大人也是忧心案情,想找出凶手,还请南洲王子勿怪。”
南洲将千屿小心地抱起来,她却没办法直起腰,小脸惨兮兮的,南洲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她屁股的伤口,也让澜漪仔细看清楚了丝丝血迹。
几乎是刚刚接近南洲身边,千屿就低声道,“不想平海城死,马上带我离开这里。赤朦闻到我的血,会骚动的。”
南洲不答应,“别管那些。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吧。”挥手让侍从取出一条绳索,乍一看和草绳无甚分别,可是在草绳的一头,却有一指节装饰精美的尾巴。
“敢问澜漪王子,这是不是魏峰王室御用之物?”澜漪走过来细瞧,点头称是,“这是王弟的东西。他就是用这个绑住了凶手。”
魏峰使节脸色紧绷,王子怎么能自搬石头呢?
扶住千屿,南洲娓娓道来,“这是在离山崖不远处,路边的沙石里发现的。您说无宴王子用绳索绑住了凶手,假定他们回城,可是由于牵着凶手,走得并不是很快。加上赤朦出没,无宴王子小心谨慎也是正常。”
又指着绳索的另一端,“这是用利刃隔断的。若是凶手割断的,那么他想逃命,可他浑身赤裸,身上何处藏刀?”
使节大人反诘,“你是说,是无宴王子割断了绳索?”
南洲敛眸,瞧瞧千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笑话!”
“假如有这么一个人,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保住更多的人,那她一定会冲出城,将赤朦引出去。”
千屿微微颤抖,知道他在说自己。
“假如有这么一个人,知道自己血液特殊,割伤自己的手腕,在冲出城的官道上和无宴王子狭路相逢。”
“无宴王子为了摆脱累赘,割开了绳索,径自往前逃命。可是他又瞧见千屿,便心生一计,将她拖下马,挡住赤朦,以便自己安全撤离。”
“可是无宴没想到,千屿从澜漪怀中取了三颗炸药,将赤朦炸毁,而凶手也得以保全性命。”
“这个凶手,没有杀千屿,反而追上前,召唤赤朦,杀死了无宴。”
故事合乎情理,却又超乎情理。千屿枕在南洲胸口,眼眶濡湿。澜漪并不相信,“无宴不是那种人,若他割掉绳索是真,可他为何要残害屿儿?”
使节大人也反讥,“简直是无稽之谈。赤朦,本大人昨夜根本没见过这个妖物。”
周不诺也存着疑惑,可是瞧南洲的神色,便知他已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