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

听说老外是最后一天在中国工作,明天一早就回国,王小胖顶着一个剃的很短的寸头来到我们办公室和老外话别,同一张沙发上就坐后,有句没一句的说些无聊的事情。

突然,老外指着王小胖的头问“呀,你怎么有白头发?”

王小胖听罢先不回答老外,而是对我说句“这老外观察的挺仔细,从发根就看到我的白头发。”然后扭头对着老外:“因为你们这个项目没让我少操心。”

王小胖今年36岁,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据他说白发是家族遗传,无论他用多高级的染发剂和护发素都无济于事,几番努力后没有什么效果也就不管了,就这样嘻嘻哈哈,糊里糊涂的走在人生最壮美的山脊。

老外一脸茫然不知所云,好在王小胖机灵的跑到我面前:“还笑我,你不是也有几根白毛!”我虽然人近中年,但一直保养的比较好,头上鲜有白发,这一直就是我的骄傲,为此没有少被朋友讨教保养的秘诀,每次听到这个话题,我都一脸苦笑,我有什么秘诀给你呀,我自己都不知道!

趁着上卫生间的功夫对着镜子看白发,看着看着也会想,这白发中的第一根是多久出现的,这几根里那一根又是第一根呢?是最长的吗?可都差不多一般齐呀,自己一个月前理发时怎么没有发现?

这么一想思虑就回到几十年前,黄土高原,窑洞里。姥姥坐在炕上纳鞋底,风从纸糊的窗纸吹进来,无声的掀动着姥姥的头发,忽见她的头发一根根的被吹立起来,在昏暗的窑洞里忽闪忽亮光,亮光来自姥姥的头发,准确的说是几根银发,这些银发被风吹的摇曳弯曲,顺着风势倒向另外一边,而姥姥好像不为所动,依然专注的把针穿过鞋底,从鞋底背面拽住针,轻挑过头顶,空中划一条弧线,从银发中摩擦而过又扎在鞋底上。“姥,你有白头发了”,姥姥停下纳鞋底的手,“人老了就有白发了,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也会有白头发。”

去年春节,我回家过年,母亲和我在客厅里擀面包饺子,母亲擀面的动作越来越不和谐,也越来越慢。我面前堆积的饺子皮也越来越多,突然母亲说:“老了,不中用了。”我抬头猛然看见母亲黑发下的白色发根,正以燎原之火之势要染白母亲的黑发。我头一次强烈的感受到母亲也在变老,这和我心目中的永远健康的母亲形象判若两人,这是多可怕的事情啊。我禁不住抱住母亲,夺过她手里的擀面杖父她去休息,那一幕让我想起我姥姥在窑洞里纳鞋底时被风吹起的白发,这一幕何其的相似。扶母亲坐下后,我迅速的转身装着给母亲去倒水,迅速的用手拭去我马上就夺眶而出的泪水,最浓烈的感情难以表达出来,最脆弱的感情只能珍藏在心里。现在,母亲头顶的白发日益增多,但我抬头看见她黑发下丛生的白色发根那一幕却深刻难忘。那种冷峻的感受,那种凄凉,那种无可奈何下的顺其自然,正像覆水难收一样.....

夏天时,我结束出国工作,原想回国前理个发,可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是决定回国理发。当我走进一间美容美发室,一行五把皮质靠椅全被女性顾客占据,我被服务员安排坐等。中年女性一般事业有成,有钱有闲时是容不得自己的容颜失去光泽的,染发上蜡就是她们美发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对她们来说,黑发如同绿草,白发犹如枯叶,黑发散发着生命诱人的气息,白发就似枯草那样晃动刺目,凄凉,暗赫的颜色,成熟女性的美首先体现在头饰的光泽和发质的颜色来。

服务员通常会介绍几种染发剂给这些女性,在选定某种染发剂后,服务员把染发剂倒在一个类似于酒杯大小的器皿中,一个扁头带尖有两个不同疏密距离的木梳扣在器皿上。用手撩开女性的头发,向上然后轻轻的垂下去,那一瞬间我看到黑发下埋藏的白发,不用问,这些白发是殚精竭虑,茹苦含辛的生活的烙印,是追求精致生活和家庭幸福的符号。服务员拿起木梳,用细木齿的那面轻轻的从上向下慢慢的梳过,梳子换个位置在从上向下的滑过,在把发梢的几根缠绕的断发下心拿掉,又轻轻的往披发上喷些香水增加润滑度,在用粗木齿的那面把披发从上到下梳理,直到整个披发疏密合适,润滑充分,服务员拿出一寸宽小木刷,蘸着器皿里的染发剂从上到下慢慢的走过,从左向右的慢慢刷过,既要保证所到之处头发都被染发剂刷过还要保证浓淡合适。

染发是件细致的工作,像我这样的粗人是做不了如此细腻的工作的。好在我不染发只理发,我承认染发后可以把青春留住,可以追回些逝去的岁月,但毕竟青春难现,时光不再。染发后变年轻只是一时的心态而已,白发并不是由黑变白的,它们是生命走向衰老的过程呈现出的自然的力量,这个力量是眼下再高级的染发剂都无法抵消的。

当白发刚出现时,开始是精心呵护,待长到一定程度且密集在一块则是痛下杀机,不留一根,同时还把白发滋生的土壤用刀刮净刮出亮度来,大有斩尽杀绝之势,以为这样这片区域就不会在生白发,可没有想到,此处不长了别的部位又生出白发,而且比以前长的还要快,面积分布还广,拔了它担心以后面积会更大,不拔总是自己头上的一片迥异的颜色。但人做事情忙起来后就无暇斩草除根,任由它变白,白了难看,拔了又生,就这样要是拔了长,长了拔无穷无尽下去怎么办,索性不管它了,任其发展吧。

邻居有叟,鹤发童颜,博学健谈,身子骨硬朗,走到哪里都是风景。此翁善谈,逢人就打招呼,上至同龄人,下至学语之童。周日在楼下遇到,一袭阳光的照射下不单是头发花白,连胡须眉毛都是白的。就像冯巩的小品说的:“我发觉施大爷头上生的不是白发是金条呀!”此翁就有些这样的神韵。我禁不住说,您老这发质好漂亮,我这头发上有几根白的,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老者一听,朗声大笑,然后对我说:“这人就如同这春夏秋冬,春天葱茏,夏天繁盛,秋天斑斓,冬天纯净,各有各的美,互有优势,谁也不必羡慕谁,更不必模仿谁,听其自然!”

我听罢,顿感心情舒畅,精神爽快,摆一摆脑袋,宛如摇动这冬日暖阳中的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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