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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丧失了吃喝的能力,妈妈却说我是厌食,医生给我输营养液。后来,我的病情得到了些许控制,恢复了维持生命的能力和意志,重新学会了吃吃喝喝过日子。
有一天黄昏时分,护士长带着一队女病人放风,我突然一阵心血来潮,就脱离队伍跳进了水池子里,荷花毁了三两支,小蝌蚪四散逃窜,我喜欢极了那种感觉,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宣泄和救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情感意义上真正的怜悯,当然这种怜悯是别人对我,而不是我对别人。当时我在荷花池里直打寒噤,促使我恢复了清醒与理智,我后悔自己的疯狂举动,浑身的衣服湿漉漉的,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保安李力也许是出于职责,也许是迷恋我的身体,他把我从荷花池里抱了出来。
这一抱,彻底改变了我生命运行的轨迹,本来我是喜欢我的主治医师的,他谈吐文雅,白大褂下面的穿着很有品味,我喜欢他脱去白大褂的样子,干净利落。他身材偏瘦,但个子正好超过我一个头。他不是那种戴眼镜的医生,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闪躲的眼神,他对我眼神里的喜悦视而不见。他是一个高冷的男子,是不会轻易地爱上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在早晨起床洗脸后最清醒的时段里,我检视到自己实在矮人一头,他怎么可能摘下高冷的面具。
我把百分之九十的爱给了李力,可他的回馈一点儿也不浪漫。他的爱覆盖着一层拙朴的塑料薄膜。我无法戳破这层爱的外衣,不过,如此,倒是像极了父母的爱情。
母亲并不反对我和李力的交往,经常给我俩制造独处的机会。他那粗糙有力的手握着我的手,接着,他的手上滑到我的小臂、大臂、肩头,他充满激情地抱着我。
半年的治疗结束后,李力和我结了婚,办了二十三桌酒席,场面也算热闹。结婚后,李力依然在医院做保安工作。每当他值夜班不在家,我的心里空虚落寞的时候,我那主治医师就会散发着迷人的气质走入我的梦里。
后来我才知道,李力已经结过一次婚,因女方的身体原因生不了孩子而离婚。这一消息如原子弹爆炸,核辐射开始不停地侵蚀着我的五脏六腑。天啊,这算什么离婚原由。像我这样的患者不是也不能生孩子吗?基因遗传是很强大的。从此,我心神恍惚,甚至打电话过去怪罪妈妈不负责任。妈妈在电话那头哑口无言,可她不挂电话,无论多长时间,无论我怎样胡言乱语,她都静静地聆听着,就像上帝的儿女在教会里虔诚地聆听着大主教的教导。
我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一个二婚男,他质朴的外表下原来还夹杂着一层虚伪的塑料薄膜。在我眼前,他不是一个诚实的男人。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渐渐地萎缩成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我的病复发了,有很多片段我都没有记忆,都是妈妈后来抹着眼泪告诉我的。犯病后,我的老公形同路人,他的爸妈通知我爸妈接管我。爸妈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没有办法同亲家斗法,还是把心疼女儿放在了第一位,爸妈带着我去了另一家医院,为的是远离我那做保安的老公。但也远离了熟悉我病情的主治医师。
老公发来微信,他说去了外地工作,想多挣点钱。可我心里明白得很。在复发治疗期间,他的父母来看过我一次,但没有给我缴纳一分钱的医药费。那时,我已基本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的状态了,他的父母像端详一件古董一样左看看右瞧瞧,盯了我好久,然后没说什么就走了。
我出院后,他家就托人向我家索要结婚时给的二万元彩礼。我的父母气不过,和来人吵了一架,几乎就要肢体冲突了。我挺身而出,挡在他们中间,我放出狠话,说只要李力来拿,我就给他,一分不会少!那人便悻悻的走了。
一天中午,烈日炎炎,我站在老家的屋顶,房子的周遭围满了高大威猛的垂柳,还有几棵榆树点缀期间。烦人的知了叫个不停,我的目光游移了好久,终于在一颗榆树树干的中间部位找到了那个叫得最凶的大知了,我甚至看到它抖动了几下那可恶的透明羽翼。我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阻挡。我纵身一跃,我要亲手拍死它。
下一秒,我就彻底清醒了。邻家的大黑狗疯狂地吠个不停,把主人叫出来,狗的主人再把我爸妈叫出来,这一阵阵的慌乱更加重了我的疼痛。我的右大腿根就这样断了,似乎也印证了我和老公的彻底了断。
又是住院,我在医院里大喊大叫,同一病房的病人和家属们嫌我吵坏了他们的鼓膜,还假装关切地向爸妈询问来龙去脉。
医生们似乎并不着急,一步一个脚印,手术室的推床迟迟不来。
第二天下午,手术开始,钢板和钢钉成了我断腿里的标配。手术做得很好,也无术后感染。但我走起路来成了跛脚。
第二年,需要去掉大腿里的钢板,我恳求爸妈说能不能不取,爸爸坚决地摇头。爸爸请了高明的大夫来到家里再次划开大腿,取出了钢板。幸运的是这一次同样没有感染。取了钢板之后,我走路的样子好看了很多。
一天午后,树上的知了又在例行公事似的叫唤,我的腋窝里沁出了一颗一颗的冷汗。
再后来的一天,我窃听了爸妈的谈话。我高兴得雀跃,爸爸说想带我去见见我先前的主治医师,咨询一下药量的事情,因为我的病恢复得很好,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去了先前的医院,我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保安室,没有发现前任老公的影子,我竟然有些失望。这让我暗暗惊讶,他如此待我,我却依然留着一丝眷恋。是因为荷花池里的那一抱吗?我也说不上来。这也让我明白,过去并没有真正地过去,它随时都有可能造访现在。
见到主治医师后,我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也可以说是卑鄙无耻的事。但我绝不后悔,更不会自责,反而是开心,是一种唯我独尊不留遗憾的洒脱不羁。
我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抱住了我梦寐以求的主治医师,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旁若无人。可这不能怪我,是他的眼神鼓动了我,他一改往日的高冷做派,认真地欣赏了我的美貌。
我跳房的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事是我不敢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