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连图--是我魂牵梦绕血脉相连的地方。我的衣胞还在那片大漠,我的灵魂还在那里游荡。大漠的精气与灵气哺育了我,滋养我在那片土地上成长。长大后我离开了那片沙漠,但梦中常会回到故乡。
布连图地处毛乌素沙漠,位于伊金霍洛旗红庆河镇西南方向,与乌审旗接壤。她是一个压缩版的毛乌素。
历史上这片大漠就是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的游牧地,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优良牧场。早在七万年前,中国人的祖先河套人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根据萨拉乌苏出土的动物化石,这片土地上曾生活过几十种稀有动物,如野马、野驴、披毛犀、羚羊、大角鹿、水牛、象、骆驼、鬣狗与老虎等。这些表明毛乌素曾经水草丰美,森林茂密。“河套人”就是在这里创造了自己的文明,为人类的历史发展谱写了光辉灿烂的一页。
历朝历代对这片大漠的管理比较严格。十六国时期,匈奴人在此建立大夏国,国都统万城;700多年前,毛乌素的美丽吸引了成吉思汗的目光,竟将手中伴随征战几十年的马鞭失落在此,决定自己身后就葬在马鞭失落的地方——毛乌素沙漠中的甘德尔山;成化年间明朝廷筑边墙,后称明长城,横亘在蒙地与汉地之间,把北方少数民族与汉族完全隔离,对这一地区脆弱的生态无疑起到了保护作用;清朝初定天下后,对这一地区控制相当严格,严禁晋、陕地区的汉人与蒙古人接触,并沿明长城划出一条长达两千多里的“黑界地”,长城内外的蒙汉人民不得逾越。可想而知,那时的毛乌素植被稠密,绿野千里,境内禽兽繁多,野性十足。
鄂尔多斯地区的“改~革开~放”应该追溯到康熙三十六年,当时的康熙帝颁布了一条“借地养民”的政策,允许蒙古王公与内地合作,允许晋陕农民越界到长城外开垦种地,蒙旗的王公为了得到地租之利,也大量“招商引资”,进入蒙地的汉人逐渐多了起来。不知哪个王爷出于什么原因划出一块风水宝地—布连图,接纳了为数不少的陕北逃荒避难的汉人,后来文化人编了一出“走西口”,“走”了几百年,唱了几百年。
汉人的进入确实带来了农耕文明,但对布连图脆弱的生态无疑是一场灾难,农耕和游牧这两大人类文明在这里交融冲撞。滥垦滥伐、铁犁铁蹄无情地践踏着布连图,直到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布连图的最后一抹绿基本消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人亲历生态恶化的过程,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布连图的畜牧业经济还比较发达,我们大队的“野牛”没有确切数字,这些牛并不是生物学上的真正“野牛”,是未经驯化的家养牛,因常年钻在这片“沙巴拉尔”里很少见人,野性十足。
要想逮住任何一头“野牛”,必须骑一匹快马用套马杆才能套住。那时旗里盟里开大会常去布连图逮“野牛”来改善伙食,这是全旗乃至全盟唯一“野牛”出没的村庄。
比较罕见的野狼、黄羊也在这里繁衍生息。听父亲讲,他小时候有天夜晚起来给牲口添夜草,拉开门一只野狼吃饱喝足在门口卧着睡大觉,突如其来的惊吓,野狼“腾”地跳起跑了几步,拧回头在注视着他,把他吓得关住门就往炕上跳。第二天发现邻居家的羊圈里死了几只羊。
我们家所在的自然村比较小,全生产队仅有十户人家,五十口人,却有两群牛,一群马,四坡羊,耕牛骡马还有一大群。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除了舍命保住的部分耕畜外,其他牲口几乎死光。那几年沙借风势,风助沙威,沙尘暴就像一匹野狼,频繁出没。刮起来昏天黑地,无情地吞噬着草原。“明沙压了墙,老母猪上了房”是真实写照,生产队几乎颗粒无收,我们吃过登香、绵蓬、沙蓬、盐蒿等草籽,吃过国家救灾发放的糖渣子、红薯干等等。
鄂尔多斯著名作家周雨明老先生曾写过这么一首诗:
初来毛乌素,
不见一棵树,
千里茫茫大沙漠,
人家无一户。
大海有航线,
毛乌素没有路,
风卷黄沙刮起来,
日头也埋住。
这也是真实写照。绿与毛乌素无关。春夏秋冬,满目枯黄。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布连图的沙化面积已达到90%。正应了西方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人类大踏步地走过,身后留下了无尽的荒漠。
沙化,倒逼人们抱团治沙,像宝日勒岱、殷玉珍这些治沙模范只是千千万万治沙造林大军中的一员。由布连图而毛乌素而整个鄂尔多斯,通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才有了现在的这片绿。
布连图,在我记忆里的黄沙漫漫早已不复存在,所有的荒沙荒滩,被树、柳、沙蒿、草木覆盖。随着国家“退耕还林”、“退耕还牧”政策的进一步落实,现在裸露的黄沙几乎绝迹,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林草覆盖越来越多。
布连图这个沙巴拉尔,总面积100平方公里,曾经养育过近2000口人,现在在册总户数依然有560户1495人。城镇化的加速发展,掏空了乡村,“年轻力壮的进了城,老弱病残的看了门”。现在常驻人口仅有200多户600多人,不到总人口的一半,800多人居住在城里。常驻人口中最年轻的也已五十多岁,清一色老弱病残留守家乡,为儿为女坚守阵地。
故乡还在,但村子里的魂魄早已飞走。现在我们看到的布连图新农村,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少无人烟,有的成了“鬼”房,有的开始坍塌。即使有人都是老弱病残托度元年,走入家里还是过去那个样子,一盘土炕,一顶躺柜,来人只能上炕盘腿就坐。这样的家庭为数不少,只有极个别相对年轻一点的家庭才有了宽敞明亮的房屋,有了卫生洁具、电视机、宽带等,具有了现代生活的一些气息。
唯一变化大的是乡村公路,可以说基本覆盖了各个村庄。大大缩短了回家的时间。父亲说,五十年代他赶马车从老家到达旗大树湾拉玉米籽种,来回走了十九天,现在来回只需四个小时的车程,交通的发达确实给人带来了许多便利!
布连图的衰老已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其中的关键原因,是年轻人和资源的不断外流。老一辈人含辛茹苦养儿育女供书念字,儿女们成才后全部留在城市工作置业,即使没文化没技能的年轻人,因为乡村教育医疗等资源的缺失和城镇的吸引力,被逼无奈也得进城,导致乡村的衰老。
望着渐渐走向衰老的村庄,布连图的新生指日可待。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再过二十年,布连图是个什么样子呢?到那时有可能“人家无一户”,人类远离大漠,生态将会自然恢复,昔日绿草如茵,如寸草滩、竹笈林、马莲壕、沙蒿梁、柳巴拉尔,这些毛乌素大漠的典型地貌、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湖泊和已经干涸的河流将慢慢恢复元气,家乡一望无垠的绿野将再现。
到那时,除了偶尔能看到国家一些项目,如天然气、石油的开采以外,其他,如乡村的大漠孤烟、炊烟袅袅将渐渐消失。唯一能派上用场的是现在的乡村公路,将会变成旅游观光公路,久居城市的人们、远离家乡的游子,节假日星期天将拖儿带女,扶老携幼,自驾到布连图、到毛乌素看家乡、看草原、看大漠,去看那青青的草,去看那远飞的雁,去看那蓝蓝的天,去看那白云轻轻地飘……到时无需舍近求远再去非洲草原,在这就可以看到非洲草原的一些景象!
布连图的野性为期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