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风雨罗迦陵•四---平湖秋月与万众寻宝
八角微微一笑道：“罗迦陵有钱有势之后，心中多少有些膨胀，不免会觉得无事不可为、不能为，所以后来牵涉进了不少案子。其中第一桩，就是杭州西湖边上的‘罗苑案’。”
小武讶道：“你说杭州？难道哈罗夫妇开始经营上海以外的房地产了？”
八角摇了摇头，笑道：“不是经营房地产，而是罗迦陵想在西湖边买一块地，建设‘湖景房’给自己居住---不，应该说是‘湖景别墅’或者‘湖景园林’---这才方便她去杭州烧香的时候，顺带消暑休闲。”
“但是没想到，哈同给浙江督军写信、说明想在西湖边买地建立私宅，并许以上海一处洋房酬谢，却遭到了拒绝。”
“然而这并难不倒罗迦陵，转年浙江督军换人（1917年），夫妇俩便一起去杭州游玩，顺便寻觅宝地。只是看了几处地块，虽然质量也都不错，可是看不见西湖水面，于是都没要。”
小武呵呵大笑道：“如果整个西湖都出售，哈罗夫妇会不会买下整个西湖？”
八角嘿嘿一笑道：“买下整个西湖是不可能的。但是西湖中有一个绝佳的宝地叫做孤山，知道吗？如果可以，这夫妻俩真的想买下整个孤山！”
小武大惊道：“孤山？我知道的，我曾经去过杭州、游过西湖！在西湖边上，倒也不乏私人园林、例如郭庄，但是那些都在人迹稀少之地、也不阻碍交通。”
“可是孤山不同，乃是西湖风景之明珠，风水绝佳之宝地！连通著名的白堤和苏堤之交通要道！若是被人买下、改建为私人园林，岂不堵绝了交通？此事万万不可？”
八角捋须微笑道：“当然孤山的主体不可能发生买卖，因为绝大部分风景区都是公有之地。然而还是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于是在其东面的一块临湖狭长空地（10米X60米）悄悄发生了产权过户。”
“一开始也没人注意到此事，但是很快，著名的‘罗苑’就此延伸建造了开来---虽然从法律上看，罗苑的陆地面积也不大；但是可以发挥创意、向西湖里讨要面积。”
“通过在水下打上数百根暗桩，一座富丽豪华的湖上庄园便横空出世。若从空中俯瞰，罗苑‘宛如一艘巨大的、古色古香的画舫停泊在西湖孤山岸边，十分豪华富丽’。”
图表9杭州西湖罗苑的位置
【西湖十景之平湖秋月】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张大了嘴惊道：“原来罗迦陵是这么干的！花园水阁能够深入湖内，自然风景更佳！倒是要比纯粹陆地上的庄园风景更好！”
八角捋须呵呵笑道：“谁说不是呢。但杭州百姓对此非常愤慨，于是在报纸上连番讨伐哈同的霸道行为，还拿祭拜烈士徐锡麟之墓（当时在孤山东南麓）不方便为由说事。”
“只是哈罗夫妇并不理会舆论，因为罗苑面积虽已扩到3500平米，但是并未实质性阻断过往通道---只不过道路较窄，一侧又是高墙（围墙高7米）、让行人看不见西湖，故心中非常不爽。”
小武失笑道：“那么，这种事情还是要打官司咯？”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然而当时杭州并无水平很高的大律师，打起官司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趟儿。当一方援引‘外国人不许在中国境内有不动产的所有权’的法律条款之时，才发现另一方产权主人是‘罗友良’---罗迦陵养子（官司中称侄儿）之一，乃是纯粹的中国人。”
“于是杭州人民怒了！并且连续愤怒了好几年，包括上海的报纸也连篇累牍地跟踪了此事，然而官司就是打不赢。在舆论上说，这是因为哈同花钱贿赂了政府和法院的缘故；然而这个《民法》范畴内的诉讼其实相当简单，就是‘罗友良’的私人权益能否被公众权利推翻而已。”
小武陷入了沉思，又道：“在我看来，杭州人民要想打赢这个官司，首先要看湖边空地的过户是否合法，以及是否允许扩建。如果在这些点里面能找出岔子，官司就可能赢。而如果一切都合法，那就只能从‘隐私权’和‘公益权’方面着手了。”
“由于西湖乃是公共财产，在其边上就算是私家园林，也不一定有隐私权---也就是说，可以强迫罗苑拆除高墙。再者，罗苑还在水下打了不少暗桩，侵占了公共湖面；若能抓住这一点岔子，可以强迫其拆除水上水下的一切。这样一来，双方就不得不坐在一起，各自谋求让步、想法庭外和解了。”
八角的眼睛一亮，呵呵笑道：“你在法律方面还是有前途的。而杭州方面的问题是、把精力主要放在煽动舆论上，企图以此干扰诉讼；并且群体法律意识仍然停留在清朝。”
“而且根据民间的落后意识、不认为女人可以拥有地产，所以很多文件上竟然把‘罗苑’称为‘杭州哈同花园’！这是严重脱离现实的行为。”
“然而，无论是‘罗苑’的名称，或者把‘罗友良’甚至是‘罗迦陵’作当事人，都显示了此案与哈同的直接关系不大。所以针对外国人一说是毫无道理的，案件的审理也就不会有太大进展。直到十年以后，北伐军攻克了杭州，当地政府才借势将罗苑充公---或者说‘收回’，回归杭州人民。”
小武叹道：“原来如此。所以罗苑即便回归西湖风景，也不是法制的胜利；只不过是枪杆子的结果罢了。可见民国人的法律意识实在是弱得可怜。”
八角笑了笑，呷了一口茶，道：“历经了十年，罗苑案最终只是不了了之。意外收获却是为西湖孤山增添了一个著名景色---罗苑改名为‘平湖秋月’！”
“因为罗苑反正归了公，那么水下暗桩也就不必拆除了，何况这里的亭台楼阁的确建设得很漂亮---只要拆除了围墙，就足以跻身于‘西湖十景’之一。此处跟西湖其它知名胜景相比、都毫不逊色，而且还是唯一的‘水上大观园’！”
小武哈哈一笑，道：“原来罗迦陵的个人喜好，还是给杭州留下了风景遗迹！以后再有机会去杭州西湖的话，倒是可以在‘平湖秋月’赏赏月的！”
八角笑了笑，捋须道：“另外，民国上海还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刑事事件---即‘罗迦陵绑票案’！”
“不过此案却没有直接诉诸于媒体和警察---因为哈同并不信任公家能够妥善解决此事、救回自己的夫人，故采用了自己的‘土’办法，最终使得罗迦陵安然归来。”
小武大惊道：“罗迦陵曾经被绑架过？那么哈同是不是花了很多钱把她赎了回来？”
八角摇头讪笑道：“罗迦陵的确被人绑架了，但是内情扑朔迷离，很多悬案是永远无法知晓了。然而她的确获得了解救，而且过程至为精彩，哈同的办法值得后世人等深度学习，但是也很难拷贝。”
小武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富豪家属被绑票，从来就不是很特别的事情，历来也没有非常有效的解决办法。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完全料想不出哈同的智慧如何应对。而且他居然没有乱了方寸？还请你给好好说说。”
八角点头捋须道：“首先，当哈同得知罗迦陵被绑之后，惊诧之余，第一件事就是---玩‘失踪’---不是罗迦陵‘失踪’了，而是哈同也‘失踪’了！”说罢，八角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茶。
小武开始苦苦思索，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得道：“哈同为什么也失踪了？那么别人怎么找到他呢？我不是说绑票勒赎的人，而是说巡捕房！哈同是用这种方法来拒绝跟警方合作吗？”
八角微微点头，微笑道：“哈同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屏蔽一切无价值的消息，也不让任何误导性的消息外传---在这方面，他并未依赖办此案的巡捕，而是使用了自己突然消失的办法---所以警方或绑匪都不可能正式和他通上话，并且管家让警方和绑匪都知道了这一点。”
“在当时的上海，除了个别信得过的人、没有人能够和哈同通得上话。而即便是哈同花园的管家，也不是每天都可以跟他传递消息---据说只能等哈同想跟管家沟通的时候，双方才能够通信。”
“这就使得跟管家保持密切联系的警方以及绑匪都是毫无办法---越是跟管家沟通频繁，哈同在暗中发现了、或许就越是不会主动联系管家！”
小武继续苦苦思索，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为了造成各方的‘信息不对称’吗？还是因为哈同对黑白两道都不信任？”
八角呵呵一笑，捋须道：“什么原因都可能有。反正别人虽然找不到哈同，可是他却能找到别人---哈同在暗地里对上海所有的黑帮都施加了压力。”
“上海滩所有排得上号的帮会人物都被通知到：如果罗迦陵出了事，只要知道跟谁有关系，哈同的雷霆怒火必将此帮会从上到下、全部粉碎！”
小武诧道：“哈同在恐吓黑帮、不准‘撕票’？”
八角点头道：“由于哈同的交际手腕‘通天’，而夫人就是他的‘逆鳞’---所以青红帮、斧头帮等首脑毫不怀疑哈同有这个能力，而且一定会这么做！”
“这样一来，‘哈式恐怖’顿时笼罩了上海---黑帮成员全员陷入暴走状态、全部出动去找寻罗迦陵---收保护费之类的主业暂且停下，先证明‘绑票案’与本帮无关更为要紧！”
小武恍然道：“原来哈同还是想从黑道着手、来安全讨回妻子，却不愿相信白道？可是这种事情，若真跟某个帮派有关，他们会不会撕票呢？”
八角捋须点头道：“事情的演变，的确使得绑匪最大的可能就是---撕票，而且嫁祸他人！”
“因为联系不上哈同，他们也无处去勒索巨额赎金。并且消息已经外传---巡捕房乃至上海几乎所有百姓、都在四处找寻藏匿罗迦陵的地点---这就好像是一场全民参与的‘寻宝游戏’！”
小武点头大笑道：“想必所有人都相信，只要自己运气够好，找到了罗迦陵下落，哈罗夫妇事后必有重谢！根本也不需要警方悬赏什么，哈大善人和罗大善人的过往声誉已经保证了事情必然如此。”
八角呵呵笑道：“事后证明，哈同的‘失踪’的确非常关键---每天去爱俪园提供新信息、‘帮倒忙’的上海普通小市民非常之多---他们大多神神秘秘地宣称：自已已经找到了罗迦陵的下落，但是不能告诉别人，只能当面让哈同一人知晓……”
小武哈哈大笑，道：“看来‘屏蔽’掉这些‘添乱’的闲人相当要紧，哈同还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哪里还能集中精神、对付绑匪和黑白两道？”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此时的绑匪已陷入到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罗迦陵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怎样处理才好。而且上海周边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隐秘地点也都不隐秘了，似乎周围总有‘寻宝’的人在打转。”
“上海滩所有的黑帮老大也都提心吊胆，生怕在哪里突然发现了罗迦陵的尸体，而且现场证据又指向与自己有关---他们都意识到此时最可能发生的，就是栽赃嫁祸！”
“所以，在众多黑帮持续施压、不遗余力地洗清自身嫌疑之下，最终绑匪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找了一个僻静场所释放了罗迦陵，并且没有要一分钱。释放现场也并非毫无蛛丝马迹，只是大家都相信：既然罗女士无恙，哈同也应该不为己甚，不会过分追究此事。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小武长出了一口气，艳羡道：“哈同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不起！真是了不得！无论是策略、战术，还是头脑冷静、保持清醒，他都做到了常人无法想象之优秀！难怪他可以成为上海滩的首富！”
八角笑道：“当罗迦陵获释之后，她本人也并不慌张，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或许她认为自己有佛祖保佑，绑匪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罢。”
“而且罗女士也是愿意给绑匪一些钱的，权当是做善事罢了，然而却是绑匪自己没有办法、也没有胆子出去拿到赎金。”
小武‘哈’了一声道：“要不要这么搞笑呀？”
八角哂笑道：“所以，被释放的罗迦陵就施施然地走回家去了，并且告诉哈同马上销案---不再追究此事，以后小心一些就是了。”
“当然哈同压根儿就没有报过案，只不过有巡捕房‘热心’地前来帮忙而已，因而此案也无从销起。所以尽管各方的‘暗战’过程极度精彩，然而正式的司法记录却根本没有。”
小武赞叹连声道：“佩服，佩服，此案根本就是警匪片的始祖呀！而且现实比任何电影都更精彩！但是哈同为什么这么不相信白道呢？”
八角嘴角一屈，捻须道：“对比一下1946年、荣氏财团的掌门荣德生被绑架一案，你就知道哈同有多英明了。”
“当时，一批绑匪假冒成军统的特务，以正规的逮捕令在光天化日之下截停汽车、‘逮捕’了目标，无人能够当面质疑---这说明绑匪必定出自白道。”
小武惊道：“竟有此事？”
八角点头笑道：“最后尽管荣德生获释，此案也告侦破，还枪毙了8个案犯；但是荣家前后花去了60万美元---比绑匪索要的50万还多10万---不然是摆不平白道力量的介入帮忙的。”
“后来，私下知晓了此案内情的美国大使也取笑了民国的政府首脑：在我们国家（美国），还没有出现过价值50万美元的绑架大案呢！”
小武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民国的白道对于绑票大案那么热心呢！反比不上黑道的人，只为洗清嫌疑，根本不要报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