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年10月12日

【国别】中国

【类型】短篇小说

【作者】莫言

【讲了什么】

大响和他爹都不是踏踏实实过庄稼人的人。由于生活困难，他们一家人早年就到了关东闯生活，从此与家乡失去了音信。

在我当兵的前两年，我们村一个老关东客回村。闲谈中聊起了大响他们一家人，老关东客说大响他爹死了，大响被山猫吃了。当问关东客山猫长什么样子，他说比猫大点，比狗小点。

后来，我到了关东当兵。刚开始，我被连长分去喂军犬。我会忍不住偷吃军犬的肉肠，而且累教不改，后来就被分到炊事班当伙夫。有一天，指导员和炊事班长到山上去谈心，抓回了三只小山猫。我一看见小山猫的样子，就知道大响是不可能被山猫吃掉的。

抓来小山猫没几天，老兵复员。宣布名单，第一个是炊事班长，他当场就晕了过去。而我是最后一个。炊事班长醒来后，哭着去找连长、指导员求情，希望让他留下来继续当兵，结果没有用。他一气之下，杀死了两只小山猫。正在杀第三只时，被冲进来的连长和指导员拦住了。副连长和我是同乡，他把那只剩下的小山猫给了我，让我带回家喂养。

我回到家的当天，在村里的路上碰上了大响。多年不见，他身体长大了很多，脸盘上却依然是几十年前那种表情，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便浮现那种神秘的微笑，好像愚蠢，又好像残酷。我问他在做什么事情时，他说他在养猫灭鼠。在我的要求下，我到他家参观。只见炕上有三只小猫游戏，两只大猫躺着，土墙上钉着几十张老鼠皮，炕上有一本书，我拿起来看，书名是：旭鼠催猫。我好奇地翻开书，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图形。大响把书抢去，说：你不能看。

我看他这里养了这么多猫，就把小山猫送给了他。他邀约我合伙一起养猫，当养猫专业户。我把事情跟姑父一说，姑父和姑姑都坚决反对我跟这个神经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姑父让我去建筑公司报名当建筑工。

时间到了一九八五年，我被县委食堂招工去烧开水，媳妇也说上了，婚也结了。不出一年，媳妇生了一个女儿。我请了一个月的假，伺候老婆坐月子。这期间，大响来过一次，给我送上两百块钱做贺礼。姑父跟我说，现在大响发财了，可有钱啦。

过了几天，我需要到邻县的一个村子配一副中药。当我骑单车路过一个小村子，只见男女老幼跌跌撞撞往村中跑。我一打听，说有个师傅在村中摆法场，要把所有的老鼠都赶到池塘中淹死。我一听，知道是大响。我跟随人群到村中。果然见大响在那里一会念念有词，一会吹着竹笛。周围围着八只猫，其中一只我认出就是我送给大响那只山猫，它长大了，威风凛凛。一会，果然上千只老鼠成群结队向前面的池塘涌来，在几只猫威严的眼光下，前仆后继地跳进池塘，几分钟后就淹死了。

我和众人一样目瞪口呆。回去上班后，我逢人就说大响驱鼠的事情。起初无人相信，但我说的有根有据，慢慢地大响的名头在我们县响了起来，惊动了县领导。麦收时节，县里邀请大响到粮所做灭鼠表演，听说还有更大的领导来观看。

当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大响穿着西服，坐着县里接他和猫的小车来到粮所。结果，车门一打开，记者的闪光灯照个不停，强光吓得猫咪们惊恐地大叫起来。表演彻底失败。水池边一个大领导模样的人背着手站起来，说：彻头彻尾的骗局！然后拂袖而去……

【我的感悟】

故事的结局很悲催！抛开故事中旭鼠催猫是真是假，是荒唐是瞎编不说，当一个人做出点成绩有了点名气之后，如果他脱离让他成名的环境，他的名气变成表演的工具，那他的名气也就到头了。这大概是作者在故事背后的隐喻吧……

【精彩片段】

1、（大响）不住地用舌尖舔着嘴唇，好像猫儿舔唇上的鼠血，眼睛眯缝着，在我姑姑的数落声中，不吱声，也不挪动。一只蓝猫从我家磨屋里叼着一匹耗子蹿出来，耗子很大，把猫头都坠低了。他眯缝着的眼突然睁开，从眼里射出一道光线，绿荧荧的。手提到胸前，身体缩起来，片刻都不到，他直飞到猫前去，把那匹大耗子截获了。蓝猫怪叫几声，像哭一样，对着他龇牙咧嘴，无奈何，悻悻地贴着墙根又溜进磨屋里去了。

2、大响被山猫吃了，我也没感到难过，只是又恍然记起他脸上那谜一般的好像是残酷也许是愚蠢的笑容来。

3、有一天，指导员和炊事班长到山上去谈心，抓回三只小猫崽，山猫崽子！通体花纹，黑与灰交织，黑的特别鲜艳，耳朵直竖，似比家猫尖锐，别的也就与家猫无大差别了。山猫吃掉大响的故事从此完结了。

4、他身体长大了很多，脸盘上却依然是几十年前那种表情，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便浮现那种神秘的微笑，好像愚蠢，又好像残酷。

5、因为他不管目光涣散还是凝结，那种我极端熟悉的谜一般的愚蠢或残酷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

6、鼠们毫不惊惧的样子，一个个呆头呆脑，争先恐后地跳到池塘里去，池塘里青萍翻乱，落水的老鼠奋力游动着，把青萍覆盖的水面上犁出一条条痕迹。后来都沉下去，挣扎着，露出红红的鼻尖呼吸，又后来，连鼻尖也不见了。

7、总算开场了，记者把强光灯打在大响的脸上，那微笑像火中的薄纸一样颤抖着。强光灯打在猫脸上，猫惊恐地叫起来。（2022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