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惊闻族中一长辈仙逝,唏嘘不止。近些年为着自己外出务工的缘故,与亲戚间也是渐行渐疏。葬礼仪式结束后,打听下得知前往悼念的亲友寡少,不免慨叹,“人情日凉薄,至德竟荒丘”。
犹记得幼年贪玩,因着一层血脉的关系,亦常与其膝下的儿女交往,兴起时偶有借宿。那是一座青堂瓦舍,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堂屋长而阔,一如地隧,更显幽深,光线晦暗。设阁楼,可堆放杂物,木质阶梯,拾级而上,地板吱吱作响。
每至傍晚,小姊姊便提着一盆衣物至不远的溪边盥洗,溪水清冽可见游鱼。我卷起裤腿自上游嬉戏,她却拿着一根棒槌在衣服上捶捶打打。彼时我年纪尚轻,不识经济,从未了解何为命蹇时乖之感,只觉得一切不过生活,如常而已。
午后则是趁大人酣睡,无暇兼顾,顶着毒辣辣的太阳,三两结伴,悄悄潜入山坡草池,埋首于密密的绿野间搜查,如寻宝一般。酢浆草此时正盛,成片的四瓣绿叶扛着烈日山呼海啸似的生长着,簇拥着星星点点的淡红色的花开放。吾辈顽皮,未尝体恤自然造物的一番苦心,常暴殄地将其连根拔起,仅为得到地底下的不过指甲大小的白色果实,洗净淤泥后放入口中,充作慰藉童年枯燥的零食与娱乐。
小姊姊还曾大方地将学校奖励的笔记本赠与我,封面上印有卡通图案,薄薄的一册,纸质普通,但孩童眼界浅,总以为事事皆是好的。其弟眼红与我争抢,闹得不可开交时,长辈直接做主,将本子予他,为安抚我,随口应允补偿一本更好的。然而直至数日后母亲接我回家,那句承诺仍未兑现,令我徒劳地悬望许久。
如今斯人已逝,我仔细于回忆中逡巡,拾起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枝末节,以及与我自身息息相关的无忧无虑到发光的日子。
要在经历过深夜痛哭的时刻,舌尖咂出苦难与辛酸的滋味后,我才在往事的另一面镜子中,窥见他们是如何汲汲营营地度过一个年代的,待迟暮之时卸下生活的重担,却为病魔所缠,仍要奋斗不止,至死亡之钥转动的一刻,自由终得以降临。
人生一事原来皆由“难”字写就,我至此,方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