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办好事情，回家已经时，太阳已经西斜了，门口有今天新稻子，要去掉碎草，要再翻翻，回头又要收起来了，人的晚饭，牲畜的晚饭，又热又累也不能停下来。

婆婆坐在门口抹眼泪，桂兰随口问：“妈，怎么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你说，你把我当上人待的吗？”老太太用扇子拍着腿，中午的气没有消，因为今天儿子居然没有为她主持公道。

  桂兰又热又累，没有做声，到桌子边，草帽也没有摘，拿过一个杯子，开水咕咕倒进去，冷水咕咕倒进去，茶水兑上，一口气喝下去。

婆婆向桌子边挪过来，身子有点颤，桂兰绕开，就出去弄稻子了。

婆婆也转过身来，更气了：“你这么对上人吗？你娘家没有上人吗？母子几个人吃独食，你以后不会老啊？”

然后又伤心地哭了：“我就养了两个没有良心的人，儿子不管娘，姑娘不回家，你要是好的，我女儿不回家吗？”

桂兰忍住气，说：“你去问问大姑怎么回事，就是我不好，她的娘她不看那也是不明白的人。”

“家里有点好的，我看不见摸不着，你就是欺负我老了。”

秀莲也在门口弄稻子，走过来，对老太太说：“四奶奶，今天您生日，为么事这么生气啊？赶紧消消气，大热天的。都是自己后人，什么事不能担待些。”

“你是个停当人，你哪里知道，我在人家手里讨生活呢？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

“奶奶，您今天在气头上，生气这么说吧。平时都看见的，你家没有哪个不孝顺您。”

  “她看不上我，她的女儿女婿也看不上我！”

秀莲不明白，只是说：“腊梅对你多好，帮你洗头洗脚修脚，你这样说，她心里不好受啊。要不是生了，肯定回来啊。”

“你不知道，她，为我生日，杀了一只鸡，到我碗里没有几块，没有几块！汤也不鲜了，好的，她们娘三个背里吃了头遍。”

桂兰停住手：“天地良心，我们娘仨一块肉没有吃，鸡蛋都没有，就一起下的面挑了一碗。”眼泪下来了。

“这么说，我冤枉你了啊？！”婆婆，颤抖着往外挪，秀莲没有扶住，老太太走到稻场上，对着太阳，跪下。秀莲来扶，老太太奋力甩开。

  “太阳菩萨照着，看看我撒谎没有！看看人心有没有黑的。哪个做了亏心事，你照照，让雷神菩萨劈死她！”

桂兰颤抖地叫起来：“我三个人要是吃了，就让雷劈死！太阳菩萨照照！”

老太太伏在地上哭起来，有人围过来，秀莲跟别人一起把老太太架起来扶到屋里，老太太声泪俱下地从某年某月说起。

桂兰坐在屋檐下，也伤心地流着泪，哭着向邻居们诉说：“我就夹了几块给女婿下了面，给了她儿子孙子几块，那不是她心坎上两个人吗？我们娘仨连鸡皮都没有吃，还要怎么样？！她这样磨我，你说活着什么意思！”

屋里老太太又开骂了：“老天不长眼，死人死了千千万，把我家的忘了！”

“老人家，别这样说，现在好日子才开始呢！”

  “老天怕恶人，那你把我收走啊！你让我在这里看人家颜色过日子，都两十年了，还不够啊！”

向东回来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桂兰：“你在家闲着难受啊？啊？讲过多少次，让她几句不行啊？”

老太太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她死了多年的丈夫，还有娘家一众的哥哥，都把她忘了，不知道她受的苦，众人劝也劝不住。

向东冲进屋里，抓起桌子上的茶壶，恶狠狠向门外砸去。老太太止住了哭声。

屋子屋外的里人面面相觑，桂兰面红耳赤往里冲，随手操起门边的木锨就丢向向东，秀莲已经冲过来一把把桂兰抱住，在几个人的力量下，把桂兰拉转过来。向东站在桌子边，手按在杯子上，青筋暴凸，眼也凸得老大，看着要随时冲出去或者砸东西。

小四正在门口，哇地一声哭了，冲进去抱住爸爸的腿，桂兰满脸泪痕，脸呈红紫色，肿着，头发凌乱，被人边拉边抱着往外走。

妈妈看不见了，小四松开手，抽噎着，慢慢地把桌子上的东西全移到哥哥的房间里。

红梅，小义黑着脸，云飞的爷爷踱过来，对孩子们说：“你俩把东西收收。”

踱进了屋里，向东只好站起来。陪着他站在老太太房门口。

“四婶子，我可是算老哥哥了。我可要说一句。你女儿不来，你怎么拿媳妇出气呢？！”

“你家这几个，没有个不孝顺的，你做长辈的，有事还担待着。他们都是上人了，哪能这样作践他们。”

“你要是看不上媳妇，就单过也行。”

老太太嘀咕了一句要跟儿子孙子一起过。

“你要跟儿子孙子一起过？你问问他们啊，你帮他们种菜地，洗衣烧饭啊？你领得去啊？”

老太太没有做声，众人也点头。

晚饭就随意煮了饭，就着咸菜，几个大人都没有胃口，向东去放水去了，田明天要犁。桂兰被秀莲拉出去乘凉了。

老太太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红梅盛了一碗饭在那里也没有动，也没个人问，老太太默默垂泪。

奶奶觉得自从进了新屋，媳妇的头就慢慢抬起来了，不怕向东，也不怕她了。要不是娘在后面，红梅敢怼她？像从前一样，她希望儿子生气让桂兰吃个亏，吃个亏她就软了。

她觉得她做婆婆的时代过去了，过几年，桂兰也要做婆婆了。

老了，做不动了，讨人嫌了。谁都有老的时候。自己就像个阶级敌人一样，都讲不对。

越想越伤心。秀莲又来了。“四奶奶，出来乘凉吧，外面风大，也没有什么蚊子。”不由分说，拉开灯，把老太太搀了出去，电视机在秀莲门外，正在调着。秀莲把老太太拉到几个侄媳妇中间坐着。

这以后，奶奶再也没有正面挑过媳妇的刺儿。桂兰向东再也没有干架。

这是小四印象中父母最后一次干架，也是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