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9日

渴饮贪泉并不贪

当断不断反自误

“饮贪泉”是很有名的故事。

濮阳人吴隐之,受命去岭南当广州刺史。

他走到广州北郊的石门,被夏天的阳光烤得火辣辣的,挥汗如雨,真是受不了。恰好路旁有一池清泉,他高兴极了,伏下去就想喝个饱。田里有位老人,直向他摇手,示意不要喝。刺史以为水里有毒,就问老人原因。说话虽然不全懂,总算明白了意思。原来这里相传,这个水池叫“贪泉”,喝了心里会起变化,看到金钱财物就想要,简直没法控制。【《晋书·吴隐之传》：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岭丧清，吾知之矣。”】刺史看到树荫处,立着一块石碑,果然刻着“贪泉”两个字。

可他渴得实在没法子,清澈的泉水喝不喝?心一横:我就不信邪!伏下身子,喝了一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好甜的泉水呀!到了广州任上,他很警惕自己的心理变化,特地写了一首诗作为自勉:

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诚使夷齐饮,终当不动心。①【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意思是只要我像伯夷、叔齐一样,清廉正直,喝得再多,能变心吗?他对自己很严格,继承陶侃的优良传统,名声很高。【及在州，清操逾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帷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然亦终始不易。】

正当他悠闲自在的时候,不料卢循带着起义的农民队伍打到广州来了。

原来当年的农民起义领袖卢循受过招抚,当了永嘉大守,却不愿做朝廷的鹰犬。恰恰桓玄纂位称皇帝,东吴一带天灾人祸,太平官当不下去了,便带上老部属和饥民,驾着大船,沿海南下,在广州登陆,想避开中原,找块安生之地。

吴刺史抵抗了一百多天,部下死伤惨重。【卢循寇南海，攻番禺。广州刺史濮阳吴隐之拒守百馀日。】一个冬夜,北风呼啸,卢循放火烧城,再四面猛攻,把吴隐之抓住。【（404.10）冬，十月，壬戌，循夜袭城而陷之，烧府舍、民室俱尽，执吴隐之。】卢循自称“平南将军”,代理广州刺史,驻扎了下来。【循自称平南将军，摄广州事。】

当时,刘裕刚打败桓玄,成为朝廷的掌权人物,千头万绪,一时没法出兵征讨,便顺水推舟,派使者到广州承认卢循的刺史资格。【〔405.4〕卢循遣使贡献。时朝廷新定，未暇征讨；壬申，以循为广州刺史，徐道覆为始兴相。】

卢循也是一世英雄,表面不说,心眼里却瞧不起刘裕。他派使者回报,特地送去岭南的名产“益智粽”。这是一种像莲子般的米粒,煮成粽包,带点辛味,据说吃了会变得聪明,大概是药物一类吧。卢循是想嘲弄刘裕:我已经当了刺史,还要你来承认?太愚蠢了!应当吃点粽,变得聪明些。刘裕收到礼物,也不示弱,叫人送去一种“续命汤”,不知是何物事?针锋相对的意思是清楚的:等着瞧吧,且让你多活几天!【循遗刘裕益智粽，裕报以续命汤。】

卢循的俘虏王诞,是琅琊氏的族人,被桓玄流放广州,跟吴隐之做事。卢循请他当长史,他说:“我不懂军事,留下没多大用处;我跟刘裕有交情,找他会受到重用,再跟二位调和一番,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不也很好吗?”【循以前琅邪内史王诞为平南长史。诞说循曰：“诞本非戎旅，在此无用；素为刘镇军所厚，若得北归，必蒙寄任，公私际会，仰答厚恩。”循甚然之。】

这时,恰恰收到刘裕来信,要他释放吴隐之。卢循不答应。【刘裕与循书，令遣吴隐之还，循不从。】

王诞劝他:“将军强制吴公留下,于公于私都不利。孙伯符难道不想留住华子鱼?最终送给曹孟德,为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同一个地方怎能安排两个首领呢?”【诞复说循曰：“将军今留吴公，公私非计。孙伯符岂不欲留华子鱼邪？但以一境不容二君耳。”这个事例告诉卢循,吴隐之是广州刺史,你抢了他的位子,既不杀他,何不放走?卢循这才把吴隐之放回建康。【于是循遣隐之与诞俱还。】

卢循的目标是当皇帝。他跟始兴太守徐道复共同商讨,趁刘裕北伐南燕国,朝廷空虚,出兵北上。卢循从陆路攻取长沙,徐道复从水路直扑豫章(今南昌)。东晋的江州守将何无忌被乱箭射死了。【410.4〕刘裕至下邳，以船载辎重，自帅精锐步归。至山阳，闻何无忌败死，】

这时候,刘裕已攻破南燕,听说何无忌战死,带几十名轻骑,日夜兼程,赶到长江北岸。【〔410.4〕虑京邑失守，卷甲兼行，与数十人至淮上】

适逢北风劲吹,波涛汹涌。部属劝他等一会儿,【将济江，风急，众咸难之。】他说:“天命保佑国家,风就停息;如其不然,船破人亡,又有什么遗恨!”【裕曰：“若天命助国，风当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

冒着大风直冲南岸。原来这是阵风的尾声,船到江心,风就停了。部属都以为有神相助,对他更相信了。【即命登舟，舟移而风止。过江，至京口，众乃大安。】

卢循的军队势如破竹,一直打到新亭。【〔410.5〕徐道覆请于新亭至白石焚舟而上，数道攻裕。】徐道复建议他趁刘裕喘息未定,下决心进攻建康,把船烧掉,分作几路,包围刘裕。【循欲以万全为计，谓道覆曰：“大军未至，孟昶便望风自裁；以大势言之，自当计日溃乱。今决胜负于一朝，乾没求利，既非必克之道，且杀伤士卒，不如按兵待之。”】卢循有些犹豫,想等后续部队到齐,布置周到,举行总攻。徐道复十分着急:“卢君犹疑不决,贻误时机,让刘裕从容调动,就会耽误大事。如果让我独立作战,不受卢君的约束,建康一定打得下来,天下就是我的。可惜啊!”【道覆以循多疑少决，乃叹曰：“我终为卢公所误，事必无成；使我得为英雄驱驰，天下不足定也。”】

刘裕登上石头城,眺望卢循的部队,在向新亭方面移动,不觉大惊失色;过了半天,船舰又掉头向蔡洲方向开去,才松了一口气:“卢循不会马上进攻,我就能争得时间,夺取胜利了。”【（410.5）裕登石头城望循军，初见引向新亭，顾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洲，乃悦。】卢循等到大军集齐,一切准备停当,【于是众军转集】刘裕也作好了布置。双方经过激战,卢循失败了,只得向大江上游撤退,丢掉了夺取建康的机会。

起义的军队被阻在浔阳,打算攻取荆州,占领大江上游。【〔410.6〕卢循寇掠诸县无所得，谓徐道覆曰：“师老矣，不如还寻阳，并力取荆州，据天下三分之二，徐更与建康争衡耳。”】

不料刘裕竟组织水军三千人,出长江口,沿着海边,偷袭广州。卢循北上时,没有料到这一手,一时又回不来,广州便失陷了。【〔410.11〕卢循兵守广州者不以海道为虞。庚戌，孙处乘海奄至，会大雾，四面攻之，即日拔其城。】

及至兵败退回,受到严重打击,只得向交州(今越南北部)撤退。【（411.4〕不能进，循奔交州】

他联合当地土人,攻到龙编(今河内)附近,把兵船停在西随水(今红河)中。交州刺史杜慧度的步兵据守河岸,放射雉尾火炬,就是带长尾巴的火箭。火炬飞到船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卢循组织军队登岸冲锋,都被射了回来,损失惨重。【〔411.4〕循晨至龙编南津；慧度悉散家财以赏军士，与循合战，掷雉尾炬焚其舰，以步兵夹岸射之，循从舰俱然，兵众大溃。】

卢循自知不免失败,先用鸡酒毒死妻子,再集中姬妾们,问道：“谁愿跟我死呢？”有的不愿,有的愿意。卢循竟把那些不愿从死的人杀掉,带着愿意同死的一起跳入江里。【（411.4）循知不免，先鸩妻子，召妓妾问曰：“谁能从我死者？”多云：“雀鼠贪生，就死实难。”或云：“官尚当死，某岂愿生！”乃悉杀诸辞死者，因自投于水。】

杜慧度割下他的首级,杀死他的子女,一共七颗人头,送到建康,【慧度取其尸斩之，并其父子及李脱等，函七首送建康。】用卢循的身家性命和无数起义农民的鲜血换得了官爵。

东晋末年的孙恩、卢循起义就这样彻底结束了,可惜的是,卢循没有接受徐道复的建议,从新亭逼近建康,打刘裕一个措手不及;他因循求稳,反而给刘裕充分的时间,结果一败再败,最终覆亡。古人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卢循的悲剧就在这里。

①这首诗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晋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