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你说人死后会去哪儿?”
“会如流星般划过天际,然后一直活在爱的人心中!”
“那,如果有一天老年痴呆了怎么办?”
“啊?那叶子,你就如同孩子般幸福了!”
她双手平整地放在胸口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不知道过程会如何,但愿不会太难熬。曾在电视上看到人死后会走进一片光亮,如同亮光中有人在召唤。身体也会很轻吗?有点瘸了的腿会健步如飞就好了,想起当年的光辉岁月泪珠沿着眼角缓缓溢出,人老了连泪水都不清澈,浑浊难堪。
手放在崭新丝滑的寿衣上,准备好久了,不是平时喜欢的粗布衣服,寿衣是从柜子最底层取出,散发着樟脑丸的味道。穿上也不容易,刚才卯足了劲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穿戴整齐,人说老就老,都不给喘息的机会。
肚子没什么反应,心却揪得难受,意识还那么清楚。随着数字的叠加皱纹的深刻,人慢慢显出人老的难堪,是的难堪,特别是前阶段她被查出轻度老年痴呆,重度脑萎缩也就算了,可以忘了一切,干干净净,像刚出生那样,偏偏意识清醒腿脚不灵便。
怎么还不死?先前要交代的事有意无意都说了。叫老妹找她就来这个老屋,特地强调带个人一起,她怕老妹看到她死后的样子害怕,直挺挺令人心生畏惧,此时她努力摆得好看点。
最好也不要弄脏了刚铺的干净床单,老宅里都是旧的物件,没有新床单,一切都旧了,人也旧了。什么东西最后都会归于平静,自己稍候在床单里一裹一把火一烧了,在灰烬中消停,然后在山岗上安息。最初亲人会痛不欲生,过几年也就习惯了,来到坟头前便可谈笑风生了。
躺了一会还没有反应,想着是不是运动不够药性没有发挥出来,抖抖索索起身沿着床蹒跚了几圈,又用力跳了几下,说是跳还不如说左右抬了几下腿。
又爬上去躺下,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皮跳得厉害。过了些时辰,透过破旧的窗帘望见夜色已经悄悄笼罩村庄,余晖渐渐沉入西山,摇曳的树枝在风中有些狰狞,隐约肚子感觉有些痛了。终于来了,死亡终于来了,快了,收回眼神开始静待自己失去意识……
“风风,你敢吃老鼠药吗?”
“没事吃那玩意干嘛?”
“我阿姨,她吃了!”
“啊?想不开?活着怎么都比死了强啊!”
“她怕拖累儿女,人老了是不是就不中用了?”
“流星划过天际,它在天空的使命到了,每个人在世上的使命完成了,都会走的,不是不中用。”
“她还好吧?”
她痛得难受,又从床上爬了起来,想想自己酸楚中透着可笑,来回折腾几次了。费了吃奶的力气脱下寿衣整齐摆进抽屉,换上来时的粗布衣服,环视屋内一圈,蹒跚着走出门,锁上。借着夜色开始一步一步朝屋后的河边走去,捂着肚子慢慢前行,偶尔路上碰到人时,就立定等着别人走过,记得那条河是在屋后不远。
曾经清澈的河流洗过衣服,洗出过欢笑,河边的水流声仿佛越来越近了。她露出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但在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丝笑根本看不出来。那时候河边很繁忙,停过许多外地来的货船,运沙的,水泥,卖鱼的,应有尽有,也是本村繁华所在。如今河水中最多的是绿藻,蓝藻,排污废水,听说县里下达任务要开始整治了,金山银山不及家乡的绿水青山。
跌跌撞撞走向河边,现在鲜少有人踏足的路杂草丛生,掩盖了往日的“繁华”,岁月拔高了杂草的长度,蹒跚许久终于听到流水声了。
按紧肚子站在满是杂草的河岸闭上眼睛,整理了下思绪脚刚想跨出去,一阵窸窣的声音。
“谁啊?谁在那儿?屙屎也不让人消停!”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收回了脚,一阵绞痛人顺势倒了下去,把说话的那人吓得从杂草中跳了起来,窸窸窣窣一阵,那人来到了她倒下的地方,蹲下借着月光看出了老人的难受,二话不说背起她,敲门来到一户有车的村民家商量送县医院。那户老人认出她来,赶紧跑去通知村头她老妹。
在医院,医生问她吃了什么?她起先打死都不说,直到医生吓唬她,被逼无奈她说出吃老鼠药的经过,惊骇了在场所有人,而超过四小时洗胃也无效了。
她老妹来了,眼角挂着干涸的老泪,听到七嘴八舌议论她吃药的事情人整个懵了,抓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躺着的这人是和自己一个娘亲肚里出来的骨肉,到了这个份上她怎能不心痛,眼泪擦得袖口都湿了一片。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想到走这条绝路,况且女儿也很孝顺,前几天还说等老头子从女儿那边过来一起收拾下老宅。
而她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想说,怔怔地看着床上方那片天花板。上面有一只正在缓慢爬行的蜘蛛,吊着根丝垂到角落一张残破的网里,看似很孤独却感觉乐此不疲,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这下全村都知道了,那接下来该怎么活?
那头医生进来说,根据她的状态推测老鼠药八成是假的,保险期间建议做透析,就是全身过滤下血中的杂质。当听到三万块费用时,她使劲摇头,伸出另外那只不挂水的手用力摆了摆。三万呢?别说自己拿不出这么多积蓄,无形中也会徒增女儿很大负担!
就这样,老妹抓着她的手,哭哭啼啼在医院静静挂了几天水。
“风风,流星也曾在天际闪亮过。”
“嗯,虽然浩瀚的星河中太多星星,但都在发着光,照亮着附近。”
“风风,人类何尝不是这样,辉煌时也是天之骄子!”
“叶子,你阿姨怎样了?”
“也许冥冥中她的使命没有完成,上天不让她休息。”
“老鼠药是假的吧!”
“你怎么知道?”
她老伴接到她老妹打去的电话,握着听筒的手抖个不停,至始至终只问了一句她是否没事。接完后一屁股跌坐在身边的扶手椅里。老头大半生都依赖,仰仗着她,因为他自己身体弱,幼时长身体时吃不到有营养的导致发育不良,人又瘦又矮,干重活就喘。到了参军年纪就跑去了兰州,因为身体原因和写字好,一直在部队里担任文书一职,复原后在干休所做账。清白一生除了女儿的工作去求了自己上司,其余时间恪守本分。
他在想,是不是老婆子开始受不了自己了?曾经她没病没灾而他身体不好时,每次夜里他在隔壁房间一遍遍叫她,无非是喊她倒水,折腾了她几十年。以为她是金刚不倒之身,没想到近两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他心里想好好的弥补她,轮到自己来照顾她,自己身体不知何时硬朗了起来,真是弯扁担不断!
寒暑假,她都会去自己的妹妹家走动走动,说穿了就是去老宅看看。女儿结婚拖了两人去城里,一住就到如今,起先还一直回去,后来直接封了老宅,宅子就此荒废了。每次回来,她都会背着手围着宅子边踱步,使劲吸着空气,仿佛想吸入一切带回去,或者吸入勇气弥补年老的事实,亦或找寻当年的光辉岁月。
那时健步如飞的女子,当年是村里第一个女拖拉机手。飒爽的英姿,一下俘虏了他的心,说是俘获还不如说自己看中了她的体力,弥补自己的不足。后来事实证明婚后家里家外都仰仗她。
他此时突然觉得她才是自己活下去的勇气,万一这次老鼠药是真的,也许自己也走到尽头了,那吊着的一丝气息也会抽走。人说穿了不就靠一口气活着,所谓的信念,即活下去的动力,而老婆子就是自己的主心骨,照亮自己灵魂的星星!
老宅前面拐角有家小店,转了几手,起初是就她第一个吃螃蟹开了第一个烟杂店,进货,卖货和理货都靠她一双手,乐此不疲为家里赚着每一分钱,想到此,他赶忙起身打点行李!
每天鸡还没啼鸣,村里一户老宅里,一盏昏黄的灯便亮了,如同点亮全家希望和她自己生命的灯。忙里忙外,忙就对了,忙就充实了,忙对于她来说其实就是希望,现在轻松赚钱的方式在她眼里等于不劳而获,腿脚并用勤劳一生才心安。
“风风,是不是要强的人都无法接受落魄的自己?”
“纵然使尽一切努力都无法阻止一朵花的凋零,那就在花谢时尽情欣赏它吧。”
“嗯,人要活在盛放也要活在凋谢,享受一切欢乐,痛苦......”
“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往往越简单的道理越难参透!”
“叶子,这就是坦然,一念不生,自由自在!”
没过几天,她死活要出院,回到老妹家女儿也从城里赶来了,跪在她脚下。她抖索着扶起哭红眼的女儿,心中只恨自己不中用。女儿说,曾经她拉着自己的手走入生活,而今她也会拉着母亲的手不让她走出自己的生命,母亲如同自己的星星,每每迷失时就想抬头望望,来坚定自己的方向。
母亲何尝嫌弃过年幼的儿女,无偿付出一切。虽然儿女做不到父母的全身心,分出部分精力关心下也是应该的!
生命其实就是这样轮回着,从懵懂的孩童走到苍老的背影,再到坟头缝生出的一株草!
星星在天际时闪闪发光,最后划过天空时也拼尽全力画出最后的绚丽。
叶子心痛地谈了她阿姨的事情,而在我们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这样的老人,年轻时创造了自己的光辉岁月,到老了落寞挣扎,不甘心如同流星般陨落,最终又不得不接受流星的事实,觉得自己已经暗淡无光,便想草草结束使命,抹去自己在夜空存在的痕迹!
而多少人,又会抬头看一颗颗流星划过天际,记录它们最后一刻的灿烂夺目。
不经想起了一首耳熟能详的老歌: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oh~夜空中最亮的星
oh 请照亮我前行
......
完
随风原创
本文编辑:安_心_
专题主编:城外的阳光s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