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常常会端详逐渐老去的父亲,鬓发已然斑白,他只是静默在时光里。父亲是寡言少语的,即使我们回家,他的喜悦只是化作灶间的忙碌,把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在灶边上下忙碌,各种拿手的菜、子女爱吃的菜,一样一样端上来,红烧茄子、过油肉、火锅、炸丸子、炖排骨、猪肉粉条大烩菜等等,即使腿已不太灵便,他也会搬个凳子坐在灶前忙碌。
父爱如山,但晚年的父亲用无语的柔情让我们的心灵沐浴温暖。
但在我眼中,父亲更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不苟言笑但勇敢坚韧,无所畏惧的面对一切的病痛与苦难。父亲像山一样伟岸,支撑起我们生活的天。
父亲的少年时光
——“累与饿”的记忆
年少,长身体,却赶上了三年灾荒,奶奶说:“没吃的了,去量糠吧。”于是十几岁的少年便到各个村里看谁家有糠,换些回来做饼吃,糠在农村是喂猪的,而父亲在那个饥饿的岁月里,是连糠都吃不上的。
队里安排外出劳作,白天干活,晚上没地方睡觉,裹着稻草睡在猪圈里,听凭夜风吼叫着袭击冰冷的肌肤,年少的父亲躺在猪圈里会想些什么?抑或一天的劳作让疲惫的少年已无力去想些什么。
累、饿是父亲少年时代的记忆,父亲亦只是偶尔提及。把只言片语连缀成父亲的少年时光,岁月的沧桑侵蚀着父亲的容颜,摧残着父亲的身体,但没有凋零父亲斗志,父亲的一生仍在孜孜不倦的奋斗着、拼搏着。
父亲的青年时代
——与病痛的搏斗
终于长到二十几岁,父亲心灵手巧,学了电工,为了谋生,于是在炎炎烈日下在电杆上架线,为了节省下中午的饭钱,大中午不吃饭顶着毒日头干活,早点干完活回家吃饭。毒辣辣的太阳烤在头顶,汗珠滚滚而下,无法忍受,便在凉水里把头浸一下,继续干活,如此往复便落下了头疾。有一次头痛难忍,满炕打滚,赤脚医生坐在炕沿边束手无策,无奈地叹息:“看看能否挺过去吧。”父亲终于“挺”了下来,然而头疾便终身不离不弃地伴着他了。
父亲觉得耳朵里有铁耳屎(农村指结成块的耳屎),一动便晃荡,村里“有见识”的长者建议,往耳朵里倒些煤油不就化开了,听起来很有道理。于是父亲便听其言往两耳里灌了煤油,煤油在耳朵里膨胀,脑袋似乎要爆裂,无奈地父亲只有在旷野上痛苦地奔跑呐喊,整整一下午,整整一下午呵,父亲奔跑着,痛苦着,一个人……太阳渐渐落山,疼痛渐渐减轻,躺在河边沙地上的父亲,终于又“扛”过去了。
一次父亲用铡草刀(类似于包公的铡刀)切草,弯腰屈膝使劲往下压铡刀,不小心刀铡在了膝盖上,膝盖上马上皮开肉绽,但父亲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放下铡刀,自己去找医生了。母亲和舅舅都很奇怪父亲突然不声不响去了哪里。村里只能找赤脚医生,医生看着已经翻卷出来的肉说:“只能缝针了,但没有麻药。”父亲说:“缝吧。”于是咬着牙硬生生的看着针一针针在肉里穿行,蜿蜒成一条蛇行的痕迹。当时我尚年幼,只记得父亲轻描淡写的谈起,今日想来都觉得疼痛,那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想及此事,便觉得父亲颇有英雄气概,与电影中的硬汉形象又有何异?
一次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问“你得过肺结核?”父亲说:“没有。” “X光片显示肺部有很明显的结疤的痕迹,怎么会没得过肺结核?” 医生一脸的费解。慢慢回想,爸爸才想起曾有一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浑身瘫软难受,自己根本没当回事,难受了就躺一躺,家人也以为是爸爸懒的不爱劳动,没放在心上,原来是得了肺结核又自行痊愈了。
人到中年
——与死神檫肩而过
赶上矿上改制,父亲提前退休了,但仍在外地干活,因为他是技术工,常在野外指导电力架线工作。一次在山上,一根电杆滚下来,把他打倒,从他身上压了过去,嘴唇下巴严重开裂,身体受到重创,幸亏他恰好倒在了一个凹坑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在医院做完检查便回家了,躺在床上疼得止不住呻吟,但又强压低声音怕影响家人。一天天父亲又“扛”过去了,只是嘴唇下边留下了一道缝针的痕迹。
爸爸年龄大了,说起腿有些不舒服,经常发麻,站上一个小时腿便麻木无知觉,爸爸以为是关节炎。我们觉得不放心,强行“押”上去医院检查,结果却发现了他的腰椎管狭窄,腰椎第五椎体滑落,主治医生惊奇地问:“你的腰不疼吗?”爸爸说:“已疼了多年了。”医生说:“估计你已不知道腰不疼是什么感觉了。腰椎滑脱怎么会不疼?”事后我问母亲:“你们就不知道父亲腰椎滑脱?”妈妈才慢慢忆起很多年前,父亲还是年轻的时候,有一次突然说腰疼的厉害,无法正常站、卧,腰碰都不能碰,疼痛难忍,晚上都无法睡觉,估计那时就是由于腰承受重力导致椎体错位滑脱,一日日过去,椎体错位复合,于是落下了“腰疼”的顽疾。我问母亲:“爸爸腰那么疼,你们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母亲说:“唉,只说疼一疼就过去了,就没想着要去看病。”
我无语,为受苦受难的父亲母亲。
父亲1947年出生,有聪颖的头脑,坚韧的品格,一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但父亲用自己的刚毅与坚韧战胜了生活的磨难,与晚年的天伦之乐幸福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