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有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不是的。
没有人可以跨越年龄的限制,提前习得成年人的心智。贫穷与冷漠能带来的是隐忍的眼泪,当逆来顺受成为常态之后,便会换来一份乖巧懂事的称赞。
而我,始终顶着这样一枚畸形的光环,在混沌不清的旧时光里默默承受。
那一年,我七岁。
跳进围着小小栅栏的花园里,小心翼翼地避过花刺,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那是一种如获至宝般的心情。
小我一岁的小侄女站在一边,胖乎乎的小胳膊指向我手中的玫瑰花。并不理会,幼童心中没有谦让分享的概念。于是,眼泪从她的眼角滑出,悲怆的哭声唤来了阿姨。
或许是出于惩罚,阿姨从我的手中抽走花朵递给了小侄女。或许是无心之失,花刺划破了我的手掌。鲜血从掌心渗出,像一瓣凋零的花瓣。
我没有等来安慰,也失去了心爱的玫瑰,哭声始终萦绕在那天的花园里。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直到很多年后,我也成了成年人中的一员,我学会坚强与防备,却始终没有办法直面幼时遇到过的恶意。有时那些并不善良的面孔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而我依旧是赤裸光洁的幼童,在人心的逼仄间彷徨四顾。
于是,我暗暗在心里想,即使将来没有富裕的物质条件,我也要尽我所能保护我的子女,不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年岁直面人心的恶意,使之成为恐惧的种子。
贰
对于爱情始终心存幻想,并非白日梦般的无谓意淫,而是对于一份柏拉图式纯洁情感的向往。
但更多时候,事实告诉我们,心智的不成熟所带来的情感刺激更像一场自说自话的双人喜剧。
中学时心仪一个女孩儿,总是在角落默默注视她的背影,而她跃动的马尾如同钝重的刀刃。
是如此具有威胁的美。
每日与她闲谈,说些自作聪明的玩笑,抑或聊一聊书中的人物,惊诧于彼此观点的统一,便更加认定此乃良人,机不可失。
然而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忽然转学,踪迹全无。我也并没有想象中的积郁成疾,茶饭不思。
后来,我们再次相遇,本想重拾旧忆再话当时,可话没说过三句便已经无可为继。我也明白,毕竟事隔经年,没有人可以守着回忆生活。可令人唏嘘的是,她与我想象之中大不相同了。
人是很难客观评价彼此的,尤其是陷入情感纠葛中的男女,荷尔蒙让他们忘乎所以,就连彼此凝视的双眼似乎也人为添加了滤镜。当初我所认为的志趣相投,未必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又或者是一厢情愿的执着。
我们习惯以恋慕着的对象为蓝本,刻画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精神偶像,所以我们常常要求对方应该如何如何。
只可惜恋人并非手中的橡皮泥,可以这般轻易地揉圆搓扁,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在选择相爱之前摘下滤镜,好好看清彼此的面目。
叁
幼童间的争执只涉及切身的实际利益,而成年人间的彼此倾轧,同时还来自于精神世界的不对等。
他对于生命的随意态度激起了我的怒火,生命在他口中成为了一种崇高精神的牺牲品,仿佛仅凭一腔热血便可放弃的工具。
或许是他幼稚,或许是我狭隘,每个人对于世界都有着自身的看法,对于自己的生命都有着处置的权利,无人可以置喙。
但当两者避无可避时,精神的交锋难免演化成肉体的对抗。或许革命就是对此最直观的解释。
我始终在找一条出路,足以避过所有伤害与误解。可这本身无法成立。
就像童年时代面临的恶意与少年时代面临的爱情一般,它们必将以某种形式在我身上留下烙印,而这也是生命得以行进的源头。
时光如青鸟,载我一路前行。
这条晦暗的道路上,我们都是孤身逆旅的远行客,愿我们在行至终点之前,便已知道己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