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风,刀。
雪是瑞雪。
风是劲风。
刀是血刀!
雪并不奇怪,年年岁岁都会有雪。
风也不稀奇,无时无刻都会有风。
奇怪的是,六月的雪,摧骨的风!
更奇怪的是那把刀。
刀体细长,古朴,凿着一道道龙纹。刀锋清冽,幽若冰封。雪花未落刀刃,就已消融在狂风之中。
男人掏出一块精细的金帛,缓缓从刀尖掠过,刚触及第一滴鲜血,金帛 瞬间沾染成一块猩红色的血布。男人不以为意的把它扔在一边,重新摸 出一块新的金帛,周而复始。
“可惜了……”
路过的路人看到他如此糟蹋,无不摇头叹息。
很多时候,人们仅仅看到那些金帛,而没人看到他手中的刀。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一遍一遍擦拭着那把刀。
雪在他的身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约有两指,可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他在等。
等一个能看懂他的刀的人。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正如他知道那个人正站在他的身后,空冥切已 对准自己的后颈。
因为他感到了空冥切上的寒气。
那寒气,比这六月的雪还冷的突兀。
“先生好雅兴。”那人道。
男人侧了侧身子,漫不经心换上一块新的金帛,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 “你来了。”
“十年不见,先生还是那么珍视这把刀。”来人笑道,“今天有劳先生 一番眼力,看看我手里这把空冥切品相如何?”
风雪愈大,街道上人迹寥寥。仅有朔风、暴雪,和这二人。
男人似乎没有听见,把第七十二块金帛扔在脚边,反握刀柄,眯起眼顺 着刀背望向刀尖,轻轻吹走刀身积融的几点雪水。
“先生。”来者低声道,语气带有几分恭敬。
“空冥切,下品。”男人面色平静,欣赏着手里的那柄寒光妖娆的刀。
来人似乎被噎住了。
男人将刀收入鞘中,转过头来,直面空冥切的刃尖。
“这把刀,我找了十年。”来人道,“还是比不过您的刀吗?”
“不晓得,”男人微微一笑,“在我眼中,世上只有这把七魄刀。”
七魄刀!
来人眼不由得一缩。虽然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可有时候,你就会为简简 单单的几个字而战栗。
他除了战栗,更多的却是不甘。
他猛地将空冥切收回,接着横握刀柄,携着风声,一个虎跃蹿了出去。
“那好,我这就来试试您的七魄刀!”
快到极致的速度,空冥切似乎看不到刀锋,化作一束冰晶,在阳光下反射出迷幻的绚光,让人想起新雨之后的彩虹。
虹光的尽头,是那个男人的宽阔的胸口。
七魄刀,出鞘!
男人掌心微微一动,一抹冷艳的蓝光掠出剑鞘。像是一只妖冶的冰狐, 终于挣脱镣铐,瞬间分散成无数股冰晶,铁幕般支在他的身前。
空冥切,其利断金。锋锐的刀刃撕碎一层层冰晶护体,而那七魄刀却坚若磐石,寒气如流水,一点点封住空冥切的刀锋。空气中久久回荡着刀刃撞击的锃响,空冥切深深没入护体的深处,动弹不得。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先生,我的刀似乎不比您的差。”
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他不求能战胜七魄刀,即便是平手,他也心满意足。
至少,自己的这十年也有个交代。
男人摇了摇头,瞥向空冥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怎么……”他疑惑的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不禁怔住了。
咔、咔、咔.....
无数细密的刀纹顺着刀尖,迅速向刀柄蔓延,像是伤痕累累的大坝,一触即溃。
随即,空冥切凌空爆裂!
他呆呆的看着半空中星星点点的冰晶,星辰般璀璨。
天下神剑,空冥切,陨落!
“七魄——界缘!”他失声道。
男人颔首,指尖轻点,刀尖对准了他。
“规矩,是不能变的。”男人低声道,“穆千秋,虽然你曾是我最器重的学生,不过从你挑战七魄刀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七魄刀出鞘必见血,你是知道的。”
后者凄凉一笑:“我岂非不知。不过先生您也知道,我从小就立志找到天下第一刀。我花了十年找到了这把空冥切,不与先生比试,只怕一生有憾。”
男人叹了口气,刀尖一挑,他的身体如同一张薄纸被洞穿。一缕兴奋的寒光跃动在刀锋上,似乎为这滚烫新鲜的血浆所吸引。
“先生……还有最后一件事,”穆千秋吃力的撑着身体,面色惨白,“拜托先生……照顾好我的弟弟。”
还没说完,他石化般僵住了。七魄刀的寒气已沿着经脉,灌满了他的全身。
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将刀收入剑鞘,转身离去。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扭过头来,冲着穆千秋冰冷的尸体轻轻说道:
“空冥切,是把好刀。”
“只可惜,是一把赝品。”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面前,面容清秀,素袍青靴,背上负着两柄竹刀。他探出左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心蒸腾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纵然漫天风雪,那团火却兀自妖娆。“在下六道盟火道道主,白杉。见过沈夏先生。”
“哦?”那个被称作沈夏的男人冷哼一声,“是不是赝品,你们六道盟心理清楚。”
“先生好眼力,我们给他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空冥切。”白杉笑道,“这把刀固然是把宝刀,可您觉得古齿圆方和空冥切比起来,六道盟更中意哪一样呢?”
“古齿圆方?”沈夏心底一沉。
“是啊,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空冥切那一刻的眼神,那种惊喜和绝望,就像沙漠里濒死的人看到一壶水,而水里却搀着砒霜。”白杉笑道,“他提出用古齿圆方来换时,盟主自然很高兴。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一种双赢。”
说话间,一缕缕清辉从地面升腾,那是细碎的冰晶粉末,缓缓淬过他手心里的妖火。寒气迸射而出,仿佛要带走这空气里最后一丝温度。
“这才是真正的空冥切。”白杉轻轻抚拭着刚淬出的刀面,“他刚才使出来的刀魄,连它的三成都不到,真是可悲。”
“所以你给了他刀,却没有教他淬火之术?”沈夏冷眼瞥过,“身为火道道主,这样可不厚道啊。”
“先生这话说的,”白杉笑道,“在这六道盟里的,哪一道不比我们火道黑?沈先生,不是我不教,只怪那傻小子没问啊。”
“我只知道六道盟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们本来就没指望他能把刀拿走吧。”沈夏目光如钩,紧盯着他的双目,“你们大费周章,设下空冥切为诱饵,吸引我的学生,只是为找到我么?”
“那是当然,”白杉把玩着空冥切,后者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六道盟寻找七魄刀已经找了多年,这次难得寻得线索,自然不能白白放过。就像这把空冥切,周周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我们手里。沈先生是明白人,应该晓得该怎么做吧。”
良久的沉默。
风雪未停,杀意未歇。周围银装素裹,穆千秋的身上,已覆盖上一指深的雪。
“六道盟的七魄归位,与我何干?” 沈夏突然大笑一声,打破了天地间的沉寂。随着一声清亮的锃响,七魄刀插入鞘中,“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白杉将脸微侧,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沈先生果真要走?”
沈夏没有回答。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破空声在他身后骤然响起,一颗高速旋转的子弹撕碎寒气,怒吼着向他的后脑奔袭而来。
“枪?”沈夏头微微一侧,飞速而来的子弹化为一道银色的弧线,擦着他的耳缘呼啸而过。他转过头,眼里写满了嘲弄,“六道盟怎么也看得上这种低劣的武器了?”
白杉轻轻吹开M9消音器里飘散出的袅袅青烟,将枪收入腰间。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黑衣忍者,单膝跪地,全身覆雪,左拳埋在深深的积雪里,看来已隐遁多时。
“沈先生,我本有无数次机会让您死不瞑目,但我无法容忍一个武士死的如此不体面。这一枪,我算到您能躲开。”
“武士?”沈夏大笑起来,“义、勇、仁、礼、信,你占几分?我早听闻六道盟有一道主来自日本,没想到今天亲眼所见,真是幸会。”
白杉似乎没有听见。他扬了扬手,一个忍者从身后摸出一个精美的朱红长匣,恭敬的托过头顶。他接过木匣,将空冥切小心的放入其中,眼中满是敬重,低声嘱咐:“虎彻、千贺,你们负责把它送回本阵,若有闪失,道法处置!”
“是!”
二人低声促道。看着他们的身影在烟雾中渐渐隐去,沈夏皱了皱眉。
“我虽然出生在日本,可从小在中国长大,对武士道仅略懂一二。”白杉说着,声音如流水,解下背负的竹刀,“沈先生若有兴致,切磋一下刀法如何?”
“免了,我还有急事。”沈夏冷冷道。
“古齿血脉,可是被许多势力窥伺的。沈先生现在去是不是晚了点呢?”白杉横握木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忘了告诉您,这次来的除了我们火道,还有劫道。关于他们,想必不用我赘述了吧。”
劫道!
沈夏僵住了,双腿似乎被死死钉在雪中地上,动弹不得。冰封的记忆在心底里渐渐苏醒。那是很多年前,在北冰洋科考船上那个清冷的夜晚,年轻的自己和老师倚在船舷上,仰望着遥远的北极星,老师说过的话:永远不要轻视六道盟的任何一个道主。
这也是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支毒箭射入他的额头,带着无数倒刺的箭头在他大脑里高速旋转,裹着白烈的血浆从后脑喷薄而出,深深嵌进他身后的信号塔里,映在白森森的月光中。
沈夏永远也忘不了箭翎上那行小字,那梦魇般的蛇形:“六道盟之劫参上”!
“不过沈先生大可不必担心,那小子的弟弟,我早已派人去接应了。”白杉看着沈夏阴霾的面孔,朗声笑道,“先生这下能安心否?”
“既然白道主都做到这个份上,我若拒绝,岂非成了不义之人?”沈夏回过神来,“咔”的一声,稳稳接过抛来的竹刀,“我只是不明白一件事。”
“先生请说。”
“白道主既然想取七魄刀,必不是难事。为何如此周旋?依我所见,道主是在等着什么吧。”沈夏皱眉道。
白杉伸出手,没有言语。飞雪落在他的手背,瞬间蒸融成一团雾气。他脸上笑容仍未褪去:“雪大了,室外切磋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先去茶室暖暖身子,沈先生意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