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路

那    路

        何红梅

上幼儿园之前,只要是农闲的时候,我就和一大包零食一起被送到了乡下外婆家,那里是除了爸妈身边我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我可以要什么就能给什么,当然,这个“什么”是有局限的。

外婆家门前有一条坑坑洼洼的泥路,天干的时候扬尘土,天雨的时候半腿湿。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无比。城里呆久了的我拿个小铲子,在路边挑水沟子,用尿和泥……浑身上下连脸上都是土,外婆半嗔半怪中拉我回家,扬言“再不听话就送你回去”,一听回去,我开始撇嘴准备开哭,身材高大背有点驼的外婆赶紧抱起了我说进屋给我拿好吃的,这事就此作罢。

于是每天我吃完外婆给我蒸得酥软的鸡蛋糕之后,就坐在大门槛上,看坑洼路上人力三轮车颠簸着来来往往。外公每天就骑着三轮车上地拔草,打农药、撒化肥,还有赶集时去最近的集市上买油盐酱醋。而这时我总是三轮车上最受欢迎的小主,坐在外婆铺在车厢里的软花小褥子上,感受着车轱辘碾压在高低深坑里的“起伏”,随着三农车高一轱辘低一轱辘地摇向集市上去,往往这时外公后背衬衣总是渗湿一大块,可外公总不忘边蹬三轮车边提醒我“过深坑了”。记得有一次,因为坐外公的三轮车路太颠簸碰肿了我的嘴,回家后,外婆骂了外公好多天。

我上幼儿园之后有了寒暑假。还没放暑假,姨妈家的表哥很早就约我,一起回乡下外婆家去浅水里洗澡;去小水沟里抓鱼;教我上树掏小鸟;教我用弹弓打鸟……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外婆家。刚放暑假我就背上书包,迫不及待地让爸爸送我去乡里外婆家的班车。最终妈妈不放心我,于是妈妈带我坐上了回外婆家的班车,我还带上了心爱的小自行车。

那天班车还没停稳,我就看见外公站在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三轮车旁。这辆三轮车是外公出行干活的重要工具,外公走了多少路,干了多少活,三轮车最清楚。外公笑盈盈地站在三轮车旁,头顶依稀的几缕白发在风中飘……“快来坐到车厢里的小凳子上”,三轮车厢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两个磨得看不出颜色的小凳子。妈妈心疼外公,只有我一个人开心地和自行车坐在三轮车上。

“爹,这路啥时候平整了”?“上个月队里集体铺的,大汽车拉来了黄土垫平,又在上面撒了小石子,说是过几天还要上油呢”,外公开心地说着。“现在啊国家重视农村建设,为我们老百姓办了许多好事。这出门走哪里再也不费事了,坐在门口乘凉,再也不会担心过往的车辆卷起尘土了;再也不会担心下雨天半裤腿被打湿。”外公一说起来就收不住话匣子,外公和妈妈聊着他们的天,我心里想着如何和表哥玩。不过我发现路两旁的树沟里多了许多柳树,有树就有鸟,想到这,我也开心地笑了,只不过我和那父女俩笑点不一样……

我在那里开心地疯玩着,用外婆的话说,每天都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我才冒出来。的确好玩的太多了,村子南面的沙窝,村子西头的浅水坑,外婆家后院的羊圈……处处留下了我的身影。门前平整的马路成了我的练车场,“骑慢点”,“别摔着了”,“小心车”……在外婆无数次的叮咛中,我学会了自行车,自行车骑得可快了。

门前的柳树绿了又黄了,我随着年级的增高,很少去外婆家了,下一次去是外公下葬的那天。那是一个冬天,那年冬天雪特别多,一场一场接一场。前一场雪还没融化完,后一场雪就又下了起来。交通车停运了,雪,足足有一鞋深。往往是一夜之间,雪就盖住了门前的路。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外公离开了我们,最后一次安稳地睡着,被人们抬着,走在他曾走了无数次的乡间小路上。大雪盖住了平整黝黑的路面……

外婆随舅舅进城了,老房子由铁将军守着,我们只是清明十五上坟去,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外婆家门前的马路更加黝黑平整宽敞了,几乎找不到一个坑洼,门前的柳树长得枝繁叶茂已经比碗口还要粗,它们静静地立在路边,树上筑巢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只是快乐是他们的,我有什么呢?

我已不常去那里了。最近一次见到那条路是前段时间参加外婆的葬礼,随着土地扭转村子里好多人家都外出打工了,街道显得越发冷清了,那条又经过翻修的柏油马路越发平整黝黑,依然是那样干净整洁,路边的柳树已经被挖了换成花果树苗,村民的房屋已被政府粉刷一新,家家大门上方都有一块迎客松拼砖,大门全一色是朱红色。外婆又在这条干净黝黑但很冷清的油路上,静静地去和外公团聚了,满路的纸钱被一阵不知名的怪风吹的七零八落的……

现如今老房子钥匙托邻居保管了,老房子我们很少进去,上坟时也只是路过看看,怕睹物伤心难过。只剩下门口当年外公嫁接的梨树,还在每年努力地开花、结果、坠地、腐烂……

门前的那条路,在遥远的外婆家。

路,会随着时代不断翻新,路会越来越平整宽敞;而定格在我记忆中的又岂止是这路,那段永存在路中的童年,还有身材高大背有点驼的外婆和与三轮车形影不离,飘飞在风中的那一缕白发……

那路,那人,那无法忘却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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