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她听过最美的期许,就是,“待我长发及腰”。
小时候,妈妈说她不会扎辫子,所以她从未留过长发;上学后,老师说长头发耽误学习,所以她未被允许留长发。
十八岁的那一年,她顶着一头齐耳短发踏进大学的校园,她暗自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要蓄一头长发——那是她与过去的自己第一次做出割舍,她也因此而做出了大学期间最持久的一个决定——整整三年,她未再剪过一寸头发。
半年后,大一的第一个期末,她的头发刚刚及肩,难受极了。考试周,她整日整日地耗在自习室,她抗争的,除了随时会袭来的困意,还有额前不乖顺的头发。从未留过长发的她,对着时不时溜到眼前来的发丝,半点办法也没有。气急了的时候,她也会想拿起剪刀把它们一下子剪了去。可是她都忍下来了。
就这样,她任凭着自己的头发野蛮生长,由着它们过了肩,爬到自己的后背上去,然后她就扎起了高高的马尾。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听到同学说起,“原来你的头发都这么长了啊!”
哦!原来她已经拥有了一头长发!只是被她流放到了脑后的那个高马尾上。这时候,她的头发已经爬过她的背了。
彼时,她重又想起了那句话,“当我长发及腰……”
当我长发及腰又如何呢?她问自己。待到及腰的时候自然就有答案了吧!她自问自答着。
那时候,距离她踏进大学校园才过去两年。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以为触手可及的时刻,接下来的几年始终没有到达。
有人说,爬半山腰容易,爬山顶难。这话,用来说头发也很合适。
她的头发长了,她的心,也野了。
曾经,她幻想过以后要养一个女孩,要给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每天给她编各式的发型。当她终于也拥有了一头长发之后,她把曾经的那些幻想都实现在了自己的头上。
但是慢慢地,发绳、发圈、发卡、甚至是各式的发髻都不再能满足她了。终于有一天,她踏进了理发店。理发师的剪刀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头发上,灼烧的卷发棒缠在她的头顶——那一头原生的黑发,再也不见了。
一次,一次,又一次。她成了理发店的常客。
但不论多少次,她的头发,再也没有回到肩以上。
渐渐地,周围的人都不再知道她曾经顶着万年不变的齐耳短发。有一次,同学偶然间瞥见了她身份证上留下的十六岁时的照片,惊叹着,“原来你还留过短发呀!”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痴痴傻傻的样子,也笑了。
“厌了。”终于有一天,理发师问她要不要烫发时,她这样回答。
那一次,她狠了心,将头发剪到了齐肩。那是她与自己置气的时候,“你不是喜欢这头长发么?!”她狠狠地对自己说,彷佛身体里住着一个仇敌。
没了,那头长发没了。它还没来得及及腰,就成了她与自己吵架时的牺牲品。
那段时间,她常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似乎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及肩的齐短发,她再也不能把玩着发丝,再也编不出花式的发辫了。
但那段日子很短。
她二十六岁的那一年,去派出所消掉十年前的那张身份证的时候,已经重新蓄起长发了。
这一长,又是几年的时间。首饰盒里累了一堆又一堆的发饰,可她再懒得取出一根发绳来。她任凭那头长发铺在身后,在风中、在雨中,飘着。
那天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一头长发,已经爬到了脊柱的中下段。
“要及腰了么?”她自言自语着。她重又想起了年少时听过的那句话,“当我长发及腰……”
当我长发及腰,又如何呢?
“原来我还是不知道。”她喃喃自语着。
她念着她曾听过的那句最美的期许,原来,她什么期许都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