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时,邻近的生产队有个男青年,姓赵,大名叫什么不记得了,只听男同学都喊他的小名,叫他锁柱。
锁柱对枪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小时他看大人摆弄那种打钢砂的猎枪,就常常凑到跟前,看如何擦枪,如何往膛里装钢砂,以至于不到十岁,就对猎枪了如指掌,常常拿着家里的一杆空枪练瞄准。再大一点,就能跟着大人上山打猎了。
十六岁那年,锁柱中学毕业回乡参加生产队劳动,自然就成了民兵。民兵搞训练,射击投弹是常有的事儿。遇上射击比赛,锁柱都是前两名,不说百发百中,也几乎发发子弹不离靶心,般般大的青年,都向锁柱讨教决窍,“哪有什么决窍,就是熟能生巧。”锁柱就这样回答别人。
我们知青来了之后,男同学认识了锁柱,就常常喊他来集体户玩,时不时让他讲讲打枪的事。锁柱爸提醒他,没事别总往集体户跑。你没见个别知青不老实,偷鸡摸狗祸祸人,他们总有一天要走,咱们家可是坐地户,根扎在这里,弄不好沾包,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了。
锁柱知道爸爸说得有道理,可是抵挡不住知青那些新鲜事的诱惑,还是爱和他们在一起。
进入腊月,集体户杀了一口猪,值班做饭的女同学把肥肉炼油装进一个大肚子的坛子,就进屋补觉。
二队的会计姓温,家里养了一条大狼狗,温会计的儿子总带着这条狗上山撵狍子。那条狗嗅觉也是极灵敏的,它寻着炼油的香味来到集体户,见四下里无人,就用嘴拱开了门,进屋直奔那个猪油坛子。它抬起前蹄,趴在搁猪油那个架子上,不凉不热的,一口气呱嗒进肚里半坛子,这才恋恋不舍,提溜着一个滚圆的肚子跑走了。等那个女同学察觉时,狗已跑出很远,还回头向站在门口张望的她看了一眼。
一坛猪油可是半年多的荤星,这狗吃剩了,人也不能再吃了。我们集体户派人找到温会计,让他家酌情给予赔偿,可人家说了,怎么就知道是我们家的狗?有路就有狗跑,我家狗在你们门前跑过就是它作贼了?拒不承认。
我们气不过,就想拿那狗出气,但是那狗太厉害,一般不熟的人难以近身,恨得牙根痒痒,没有办法报复。
赶上大队民兵连又要比赛,头天把枪发到各个小队,二队就把这把枪交给锁柱保管。锁柱拿到枪跑到集体户臭显摆,那帮男同学看到了兴奋异常,就说要用这枪打死那个偷嘴的狼狗。锁柱说这可不行,这枪不能随便用。架不住一帮嘎皮小子死磨硬缠,锁柱只好说要打也是你们打,我可不敢开这个枪。
锁柱和几个人就站在集体户的大门口看着外面的小路,也是该着那狗点背,恰好又从这里经过,一个男同学抓过枪稍一瞄就开了一枪。没打到,狗受惊蹿起四蹄开尥。一帮人马上出院去追,追到大田地边,那狗已跑出一百多米。锁柱这时为了逞能,忘了爸爸对自己的嘱咐,边说看我的,边抢过枪,手指一勾,那狗应声倒地。那帮知青边夸锁柱厉害,边跑向那只倒地的狗,七手八脚地抬回了集体户。
打完这枪锁柱后悔了。妈呀,这不惹祸了?锁柱背着枪回了家,悄悄地把枪搁起来。
老温家狗没了,满世界找,爷几个首先想到集体户,来到这一看,一口大铁锅里,还有吃剩下的狗肉;一张狗皮,扔在房后的树根下。这还了得?“这狗是我们拣来的,吃狗肉也不犯法”,吵吵一通,我们没给温会计好脸。
温会计把这事报告给大队,民兵连长找到锁柱,问锁柱是不是用枪了。锁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坦白给连长,说一时冲动就做下了这事。民兵连长是个早年来的下放干部,人非常仗义,一向喜欢锁柱,就说这事做得冒险,可不能有下一次,就让锁柱走了。
大队出了一个处理意见,说赔给老温家150元钱。那年月,150可不是小数目,都能买回一头牛了。
这150元钱按人头分担,凡是吃狗肉的每人3元5角,参与打狗的每人7元。锁柱哪里有钱?找到小队长,小队长就说你不用愁,给你挂在往来账上,等年底结算时从工分里扣。锁柱就有了这7元钱。
锁柱回到家,见老爸的脸都气黑了,吓得呆呆地站着。锁柱妈知道锁柱平日里从不撩闲,也就是摆弄这枪忘乎所以才犯下的错,就悄悄地拽走锁柱。
老温家收到了赔偿还不算完,不太敢和知青叫板,就想把气撒到锁柱的头上,想领着人到锁柱家来闹。
民兵连长知道后对温会计说,我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你拿了钱也没吃亏,再弄一条狗养着呗。你要去人家闹,那一家好几个大小伙子,惹翻盖了打起来,你们院都出不了。
温会计一听,也是这个理,就此作罢。
不几年的工夫,知青们陆续回城,打狗的事也就被淡忘了。后来听说锁柱被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单位干得很出色。几十年过去了,知青们在一起聚会,说起当年,绕不开锁柱,和锁柱有来往的同学告诉大家,说锁柱出息成一家中型企业的行政一把手,当上了挂名的民兵团长,每次实弹射击,依然能够百发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