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芒压顶,空气像被铁钳夹住,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陆无尘的左手还举着那截拆开的麻布护腕,袖口处的空间波纹一闪再闪,像是风中残烛。厉天行的手掌已经抬起,指尖凝聚的黑光足以将整片古战场蒸发成虚无,而他嘴角微扬,仿佛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可就在那一瞬,陆无尘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硬拼,而是把护腕猛地对准前方虚空,左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用,也不知道祖母当年塞给他这块破布时到底图个啥,但他知道——现在不用,就没机会了。
“上善若水……踏三步,折九宫。”他低声念着楚河教过的口诀,右脚猛然向前一踩,足底竟隐隐浮现出四个淡金色的字迹,随即迅速消散。但这一步踏出,护腕上的麻布突然无风自动,布面那些原本看不出门道的褶皱,竟开始自行重组,像是某种古老阵法被唤醒。
空间开始震颤。
不是剧烈撕裂,而是一种细微的、如同水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从护腕前端扩散出去。那涟漪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光线偏折,仿佛有一扇看不见的门正在缓缓开启。
厉天行脸色一变。
“你……”他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你怎么可能掌握空间坐标?”
陆无尘没理他,一把抄起靠在石柱边的秦昭,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背对着那道越来越清晰的涟漪。他知道这一跳下去,生死难料,搞不好直接被空间乱流绞成碎片。可比起站在这里等死,他宁愿赌一把。
“祖奶奶,”他低声道,像是说给谁听,“您要是坑我,咱俩下辈子一起当乌龟。”
话音未落,右脚再次猛踏地面,九宫步法逆向回旋,最后一丝道力灌入足心。这一次,护腕彻底亮了起来,麻布上的纹路化作一道道细密符线,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至肩头,又迅速收回,仿佛完成了某种认证。
“走!”
他低吼一声,抱着秦昭,朝着那片波动最剧烈的区域纵身跃去。
身体穿入涟漪的瞬间,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经脉,又像是整个人被塞进了一口滚烫的大锅里来回翻炒。视野全黑,耳朵嗡鸣,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他死死抱住秦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散在空间夹缝里。
时间没了概念。
一秒?一炷香?还是十年?
等他再能感知外界时,后背已经撞上了坚硬的石壁。
“咳!”一口血喷出来,溅在身前的地面上。他勉强撑住没昏过去,眼角余光扫过四周——高耸的石墙,头顶镶嵌的几颗夜光石,角落里堆着半塌的药柜,柜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禁地·毒源封印”。
药王谷密室。
他居然真活下来了,还正好落在这个地方。
“秦昭……”他低头看怀里的女人,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右手青斑已经蔓延到肘部,皮肤微微发烫,像是有火在里面烧。
她没醒。
陆无尘咬牙,想站起来,可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刚才那一跃几乎榨干了他所有力气,道台空荡荡的,连一丝道痕都调动不起来。他靠着石壁喘息,手还在抖,护腕上的麻布已经恢复原状,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掌心残留着一股温热,像是刚摸过晒透的棉被。
“这块布……”他盯着它,脑子里全是问号,“到底是啥来头?”
正想着,怀里的秦昭忽然动了动,眼皮颤了几下,缓缓睁开。
她第一眼没看陆无尘,而是落在他左手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那块破旧的护腕上。
“等等。”她声音沙哑,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你这护腕……谁给你的?”
“祖母。”陆无尘如实答,“从小戴着,没换过。”
秦昭猛地坐直,动作牵扯到伤势,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她顾不上这些,伸手就要碰那块麻布。陆无尘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瞪他一眼:“别躲!让我看看!”
他只好松手。
秦昭小心翼翼地捏起护腕一角,指尖顺着布面的褶皱滑过,神情越来越凝重。她甚至把布条凑到鼻尖闻了闻,又轻轻拉扯了几下,像是在确认某种结构。
“不可能……”她喃喃道,“这种折叠方式,只有一个人会。”
“谁?”
“空老。”她抬头看他,眼神像是见了鬼,“他是散修里最疯的那个空间师,三十年前就失踪了。传说他能把一片树叶折成十层空间,藏下一座城。可他的手法有个特点——必须用粗麻布打底,再以‘三折九叠’之法嵌入坐标,外人看来就是一堆乱布,只有懂的人才知道怎么激活。”
陆无尘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我祖母认识空老?”
“不止是认识。”秦昭摇头,“这布上的纹路,是‘认主’后的痕迹。也就是说,空老不仅教了她这手艺,还把自己的空间秘法传给了她。这种事……从没听说过。”
陆无尘沉默了。
他想起小时候,祖母总坐在马厩旁的小凳上,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那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个普通老人,连修炼都不会,只能靠喂马混口饭吃。可现在想想,她夜里从不出门,却总能在第二天早上拿出新鲜的灵果;他说想去后山玩,她一句“那里有瘴气”就把他吓住;就连他十二岁那年被人围殴,她冲出来挡剑时,脚步快得不像个老太太……
原来她一直在藏。
“所以这块布……”他低头看着护腕,“不只是护身符?”
“它是钥匙。”秦昭声音低了下来,“而且是那种一旦激活就会暴露位置的活钥匙。空老的手段向来霸道,用一次,整个三界的空间师都能感应到波动。你刚才那一跃,怕是已经惊动了不少人。”
陆无尘心头一紧。
难怪厉天行最后那一下没跟上来——不是他不想,而是空间通道关闭太快,根本追不了。可如果真像秦昭说的,这护腕会引来其他空间师……
“麻烦大了。”他苦笑,“本来只想逃命,结果可能把一群豺狼都招来了。”
秦昭没说话,只是盯着他,忽然问:“你祖母……是怎么死的?”
陆无尘眼神暗了下去。
“族老杀的。她说我不该活着,说我天生带灾。”他顿了顿,“她死前,把这块布缠在我胳膊上,说‘比命重要’。”
石室内一时安静。
夜光石的光冷冷地照在两人脸上,映出疲惫与警惕。秦昭慢慢靠回他肩上,闭上眼:“那你得好好活着。不然对不起这块布,也对不起她。”
陆无尘没吭声,只是把手搭在护腕上,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布面。
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可有些事,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停下。
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你说空老失踪了?”
“嗯,三十年前,他在芥子洞天设下大阵,然后整个人消失了。有人说他自爆了,有人说他找到了传说中的‘天穹界’。”秦昭睁开眼,“但没人知道真相。”
陆无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密室角落的药柜上。柜子半塌,里面散落着几瓶碎裂的药瓶,还有一本被压住一半的册子,封面模糊不清。
他想挪过去看看。
可刚一动,胸口就是一阵剧痛,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来回锯。他闷哼一声,重新靠回墙上。
“别动了。”秦昭按住他肩膀,“你现在一身伤,道力枯竭,连站都站不稳。先歇会儿。”
“歇不了。”他咧嘴一笑,带着点熟悉的痞气,“我这人命硬,越是躺下的时候,越容易被人当成死狗。”
他挣扎着要起身,手撑在地上,指腹忽然碰到一片湿黏。
低头一看,是血。
不是他的。
是从药柜底下渗出来的,细细的一线,正缓缓流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陆无尘瞳孔一缩,立刻警觉起来。他强忍疼痛,侧耳倾听——寂静中,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极力压抑呻吟。
“下面有人。”他压低声音。
秦昭也察觉到了异常,艰难地撑起身子,借着夜光石的微光望向药柜底部。那缝隙极窄,寻常人根本钻不进去,可此刻,隐约可见一抹暗红的衣角露在外面。
“别轻举妄动。”秦昭提醒,“这里本是毒源封印之地,若有守卫或陷阱,贸然靠近只会送命。”
陆无尘却已缓缓爬近,每挪一步,肌肉都在颤抖。但他不能视而不见——那血还在流,说明那人尚存一口气。
“救人也好,探情报也罢,总得弄明白是谁在这儿。”他说着,终于抵达药柜边缘。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抵住柜体,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开半尺。
轰然一声闷响,灰尘四起。
柜子后方,赫然蜷缩着一名老者。他身穿灰袍,胸前绣着一枚银针图案,正是药王谷长老独有的徽记。此刻他腹部插着一根断裂的玉簪,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显然中毒极深。他的嘴唇干裂,气息微弱,但双眼仍睁着,浑浊的眼球在看到陆无尘的一刹那,猛地闪过一丝光亮。
“你……”老者喉咙咯咯作响,艰难开口,“你是……陆家的孩子?”
陆无尘一怔:“您认识我?”
老者艰难点头:“你眉骨……和你母亲……很像……”话未说完,又咳出一口黑血。
陆无尘心头巨震。母亲在他出生不久便离世,族中讳莫如深,从未有人提起她的模样。如今竟从一位濒死的药王谷长老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您知道我娘的事?”他急切追问。
老者喘息着,抬手指向那本被压住的册子:“《毒源录》……最后一页……藏着……一段记忆封印……她是……自愿封印毒源的人……不是灾星……是你族……污蔑她……”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陆无尘心上。
母亲不是灾星?而是封印毒源的功臣?那为何族谱上对她只字不提?为何祖母临终前说他“天生带灾”?
他猛地翻开那本《毒源录》,书页腐朽不堪,唯有最后一页用特殊墨水书写,隐隐泛着金光。他凝神细读,内容寥寥数行:
“癸亥年七月初七,陆氏女承恩,以身祭毒源,封九幽瘴气于地脉深处。代价:血脉诅咒,三代之内不得修行,违者反噬。嘱后人勿怨,此乃救世之举。”
陆无尘的手剧烈颤抖。
原来如此!
他无法修炼,并非资质差,而是因为母亲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封印仍在生效。而祖母拼命隐瞒一切,是为了保护他——不让家族发现他还活着,更不让任何人利用他的血脉去解开封印!
“所以……厉天行追杀我们,也是为了打开毒源?”他猛然回头看向秦昭。
秦昭神色凝重:“恐怕是。药王谷毒源之下,埋着远古魔核,一旦释放,足以重塑天地秩序。而唯一能解开封印的,就是你母亲的血脉后裔——也就是你。”
陆无尘怔住了。
自己竟是这场浩劫的关键?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护腕,那块粗糙的麻布仿佛有了温度,像是在回应他的思绪。
祖母留给他的,不仅是逃生的钥匙,更是守护世界的使命。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双腿仍在发抖,脊梁却挺得笔直。
“我娘封住了毒源,我祖母护住了我。”他声音沙哑,却坚定无比,“现在轮到我了。”
他弯腰扶起老者,对秦昭说道:“我们得离开这里,但这地方不能留。若让厉天行找到入口,一切都完了。”
秦昭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敬意:“你想怎么做?”
陆无尘望向密室深处那座古老的封印石碑,上面刻满符文,中央凹陷处正渗出丝丝黑雾。
“把它彻底毁掉。”他说,“或者……重新加固。”
他知道,这条路注定艰险,前方等着他的,不只是追杀与阴谋,还有真相的重量、血脉的宿命,以及一个无人知晓的宏大棋局。
但他已无退路。
风未止,战未休。
而他,才刚刚踏上属于自己的征途。